大埔的火光熄滅了，但悲傷仍在蔓延。撰寫此文之時，社交媒體上正傳來一位又一位身穿素服的香港人，默默前往大埔靜靜悼念的景象。遠在世界各地的香港人，一夜又一夜緊盯著屏幕，等待各種最新消息：有人在工作間偷偷刷新手機，有人在海外城市的清晨默默祈禱，有人的社群聊天一整天都停留在那幾張令人心碎的照片上。即使相隔萬里，人們依然深深牽掛。那份牽掛，是人與人之間最原始、最柔軟的連結。

這場大火，再次把我們拋回一個古老而迫切的問題：我們究竟在給下一代示範一個怎樣的世界？我們又希望孩子在怎樣的價值觀中長大？

面對巨大傷痛，我們往往覺得無力；但正是此刻，我們的一言一行、一個念想、一份態度，都悄悄塑造着下一代眼中的人性與社會。若我們希望孩子成為有溫度、有責任、有判斷力的人，那我們作為成年人，作為上一代，就是如此這般的成為孩子學習的模樣。

我們都是人：承認無力、擁抱情緒，才是力量的開始

很多人不願承認，但這樣的災難讓無力感如巨浪般襲來。我們會悲傷、會崩潰、會憤怒，也會在深夜看見新聞時突然落淚。這些反應並不丟臉，它們提醒我們，我們還有感覺，還在乎！

對下一代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我們表現得多堅強，而是我們願不願意承認情緒需要被照顧。孩子從大人身上看到的，不應是壓抑，而是如何面對情緒、整理內心、在脆弱中尋找前行的力量。讓孩子知道：悲傷是可以的，哭是可以的，停下來照顧自己更是可以的。真正成熟的大人不是不會倒下，而是倒下後還願意重新站起來。這樣的榜樣，比「我沒事」更有力量。

互助的本能：我們之所以叫作「社會」

災難發生後，不同群組、社交平台、城市角落，都冒出互助的行動。有些人提供信息、有些人捐款、捐物資、身體力行，有些人則是陪伴他人度過情緒低谷，以各種宗教儀式：祈禱、做法事，撫慰生者難眾。這些行動背後，都沒有利益計算，也沒有交換條件，只是一種最直覺、最善良的本能：我想幫，你需要幫，我就站在這裡。這正是人類社會能夠延續的原因：我們會在別人倒下時伸手，而不是走過去、假裝看不見。

下一代在這些互動中自然而然學到：

「原來世界可以這樣運作。」

「原來不相識的人，也可以為彼此付出。」

「原來善良有力量，而且會被看見、被回應。」

這樣的價值觀，不需要說教。只要我們願意行動，哪怕再小，也能讓孩子相信社會值得信任，而不是充滿冷漠與計算。

每一條生命都是 somebody，不是 statistics

當災難奪走生命，社會第一時間需要的不是敘述，而是真相。因為每一位離去的人，都曾是某人的家人、某人的朋友、某人的全世界。我們必須教會下一代：生命不是數字，每一個人都應被看見。

查明原因、追尋責任，不是為了指責，而是為了避免下一次悲劇的重演。若我們讓問題在混亂中被掩蓋、讓人命成為一句「不幸意外」，孩子學到的將會是甚麼？大家想在孩子心中種下那一顆「原來人命可以被忽略。」的種子嗎？

但如果我們堅持查清楚、說明白、找出制度缺口，孩子看到的則會是：

「原來正義和真相是值得追求的。」

「原來社會要變好，需要每一個人的聲音。」

這是我們必須交出的榜樣。

吸取教訓、拒絕推卸：成熟社會的責任感

每一次災難，都是一面鏡子，照出系統的裂縫，也照出我們的選擇，照出我們是選擇推卸？選擇沉默？還是選擇學習？下一代不只聽我們說甚麼，更看我們做甚麼。

當我們願意承認錯誤、修補制度、改善流程，我們教會孩子的是：

「錯誤不是可恥，重複錯誤才是可恥。」

「責任感不是口號，而是一連串具體的行動。」

社會之所以能前行，正因有人願意面對問題，而不是只把責任推給別人。

在無力中前行：這個世界仍值得我們努力

的確，我們都是渺小的。個人的力量，面對巨大的災難時，微不足道。無論身在香港還是海外，我們都只能看着火光、刷着新聞，心如刀割。但即使如此，我們仍然可以選擇做一點事情：照顧身邊的人、說一聲「你還好嗎」、做一個正直的人、堅持善良、厭棄卸責、勇敢承擔、伸手扶持他人……　這些微小的行動，就是社會的良知。下一代需要的不是完美的世界，而是一個有人嘗試讓世界變得更好的社會。

孩子不會因我們的無力而失望，只會因我們的冷漠而感到羞恥。

一個社會需要的，是有良知的大人

人人都想活在安穩自在的地方。而要達成這個願望，靠的不是某一個人的偉大，某一群人走出來的關愛，而是每一個人的一小步：

多一分勇氣說真話；

多一分同理去傾聽；

多一分良知去行動。

我們不能讓下一代相信世界只剩下冷漠與利益。我們要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仍值得珍惜，而人與人之間的善意，仍然可以照亮黑暗。如果我們願意這樣生活、這樣選擇，那麼我們已經在給下一代一個最重要的榜樣：

一個值得他們相信、值得他們繼承的世界。

▌［十年樹木］作者簡介

Ms Lo，一名中學教師，曾在香港教育現場耕耘多年，近年立足英國，繼續在課室內外與學生同行。在不同地方教學，更看得見教育背後的社會結構、文化差異與人心共通。

《十年樹木》是一本教育現場的筆記，紀錄教與學的變局、困惑與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