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爾幹地區旅行時,特別是在一些遊客相對較少之處,當地人總愛問外國人如何看待他們的國家。在波黑每次被問這個問題,我只要說出一個答案,對方的眼睛就會發亮,彷彿你真的很懂的樣子。 我說:「我喜歡波黑的 Ćejf。」 對方就會說:「呀,想不到你連這個也知道!」 接著他們請你描述何謂 Ćejf,這是一個陷阱,因為無論如何回答,他們都不會收貨。唯一能令波黑人滿意的解釋,就是強調這個字無法用其他語言來解釋。 我喜歡這種「迷失在翻譯」的概念,難以用其他語言準確表達出來,例如丹麥語中有所謂「hygge」、克羅地亞語的「fjaka」、西藏語的「le」,或香港語的「hea」,都是難以在三言兩語之間完全解釋清楚的獨有概念。...
在巴爾幹半島旅遊,最深刻的印象,莫過於城市中隨處可見的頹垣敗瓦。戰爭雖然結束已逾三十載,但廢墟依然散落街頭巷尾,毋須刻意尋覓。有些外觀雄偉的建築,細查之下,原來昔日是商場、學校、醫院等民生設施,如今卻默默無聞,像是被時光遺忘。說得詩意一點,它們猶如城市的紀念碑,提醒世人別忘戰爭帶來的創傷;然而現實地想,如此狀態也是無可奈何。我猜「探廢」這類旅遊活動,應該不會流行,因為廢墟太普遍,反失卻獵奇心。巴爾幹的外地遊客,總會不自覺地追蹤戰爭的痕跡。例如在摩斯塔爾(Mostar),走過的老橋(Stari Most)是克羅地亞軍隊炸毀後重建而成。途經一座墓地,碑上的離世年份,全都定格在 1993 年。墓園不遠處還有一所種族清洗紀念館,記載著那段慘烈的歷史。在死亡與生活之間尋求平衡到了波黑的首都薩拉熱窩,A 半開玩笑地說:「歡迎來到地獄!」當時氣溫高達 35 度,濕度只得...
香港人對身份認同這課題,應該特別多反思,所以亦很有興趣了解他人的身份歸屬。記得一次到訪巴勒斯坦,遇上一名居於定居點的猶太裔大叔。他反覆強調當地的巴勒斯坦人其實是阿拉伯人,其後與一位巴勒斯坦友人談及此事,他坦言自己在種族上屬阿拉伯人,在土地歸屬上則是巴勒斯坦人,但他不禁質疑:「為何一個殖民者(指定居點的猶太人),如此執著於否定我們與這片土地的聯繫呢?」 忘了從哪裡讀來的一句話:「巴爾幹半島產生的歷史,遠超其所能消化。」巴爾幹的身份認同,自然也份外複雜。在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Bosnia and Herzegovina)的古城莫斯塔爾(Mostar),認識了 S。他看上去像伯伯,但實際居然只有48,蒼老得令我要再三確認年齡。 在波黑,人口主要分為三大族群,各族又與其宗教緊密相連:塞爾維亞人(東正教)、克羅地亞人(天主教)和波斯尼亞克人(Bosniak,伊斯蘭教)。S 生於波斯尼亞克族群,但本身不是穆斯林,而是無神論者。儘管他在文化層面認同波斯尼亞克的身份,但在宗教信仰上卻有所分歧。地域上,S...
轉眼間來到「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Bosnia and Herzegovina),這個國家的中文簡稱為「波黑」,英文非正式的縮寫則為「B&H」。不過無論國際媒體,還是在巴爾幹地區遇到的旅客,大多直接稱之為「波斯尼亞」,忽略「黑塞哥維那」的部分。 「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這個國名難記,其行政架構亦相當複雜。雖然兩者同屬一國,但波斯尼亞並不包含黑塞哥維那,後者亦非前者的附屬地區。黑塞哥維那人會因被稱為「波斯尼亞人」而感到不快。 在巴爾幹地區遇到旅客,互相問及行程,凡涉及「波黑」,對話經常如下: 問:「你之後打算去哪裡?」 答:「我想去『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
黃昏時分抵達黑山共和國首都波德戈里察(Podgorica),先找旅館,翌日一早起床,最想親眼看看一座教堂,名叫基督復活大教堂;堂內特別之處,是一幅「人物在地獄燃燒」的壁畫。 我把相片傳給好友看,她一眼就認出壁畫上的人物,是馬克思及恩格斯;另外還有一人,是南斯拉夫前獨裁者鐵托。三個共產主義關鍵人物,一起在火海燃燒。 教堂出現如此入世的主題,教會領袖當然受到非議。復活大教堂的神職人員一方面說教堂不能決定「誰該上天堂,誰該下地獄」,但同時堅持指出「馬克思、恩格斯以及鐵托象徵著共產主義的邪惡」。畫作出自誰手,至今仍未公開。不論共產領袖風評如何,但鐵幕國家崩潰,始終有個好處,就是即使壁畫引起幾大的爭議,但由於屬於教堂內部事務,外人也無權干涉。 我倒是想起泰國中部的素攀武里府,寺廟的壁畫也有不少「入世」主題,例如叮噹(即所謂「多啦 A 夢」)、憤怒小鳥。據說如此破格設計,可吸引小孩到訪寺廟,接觸佛教。黑山的復活大教堂,亦同樣因為這幅前領袖下地獄的壁畫,登上了國際新聞,獲得不少名氣。 助中國旅客開眼界...
科索沃在 1991 年舉行獨立公投,支持率達 99.98%,但考慮到該次公投被佔人口十分之一的塞族人杯葛,所以合理地推論,支持與反對獨立的比率約是九比一。那麼科索沃境內的塞族人支持甚麼呢?他們支持把科索沃納入塞爾維亞版圖,部分人甚至支持建立所謂「大塞爾維亞」。 兩族人有著截然不同的歷史,最顯著的差別在於宗教信仰。塞爾維亞人以東正教為主,科索沃的阿爾巴尼亞族人則信奉伊斯蘭教。民族議題向來敏感,出現了不少懸而未決、曖昧不明的狀況。例如在首都普里什蒂納市中心,矗立著一座廢置的東正教教堂,名為「救世主」。教堂停用多年,但科索沃政府不敢輕舉拆除,深怕觸動塞族人的神經,教堂儼然成了黃金地段中的獨特廢置景觀,四周長滿了草。有天我嘗試穿過草叢,想入內一探究竟,可惜大門上鎖。從縫隙窺探,教堂建築完整,內部卻完全空置,猶如東正教「飛地」,突兀地佇立在伊斯蘭教領土之上。 一座橋分隔兩族 然而論及科索沃最獨特的城市景觀,非北部的米特羅維察(Mitrovica)莫屬。城中有一座橋橫跨伊巴爾河(Ibar...
在科索沃的街頭,有一個在其他國家少見的現象,就是美國國旗隨處可見。雖然未去到旗海飄揚的地步,但在不少街角、商店或官方建築物,都可見花旗的蹤影。 我在科索沃首都普里什蒂納,旅館老闆的父親 Avni 年約六十,英文說得非常流利,閒談間我問他對美國觀感如何。在歐洲旅行時,我也問過不少人類似問題,大多答得不冷不熱,頂多回句「還可以吧」。Avni 的回應卻是毫不猶疑,斬釘截鐵地答:「Excellent!」即使當年美國領事「千福 BB」 願意在香港冒險去明將壽司食紅豆軍艦,也難以爭取到香港人一句...
問問大家,照片中幾位學生舉起的手勢代表甚麼意思?有人說那是象徵「愛自己」、「和平」或「白鴿」,有人充滿創意,說是「放飛自我」。不過亦有眼利的讀者答中——雙手交叉張開,正是阿爾巴尼亞的雙頭鷹手勢。 我離開北馬其頓,來到科索沃。經過邊界時要出示護照,這條國界是實際執行並獲得大多數國家承認,唯獨塞爾維亞至今仍聲稱該邊界為「非法」。 我首先來到科索沃南部的普里茲倫(Prizren),天氣轉趨炎熱,太陽曬在皮膚上,灼痛感十足。走在街頭,對科索沃的第一印象是甚麼?就是年輕。科索沃於2008年才正式宣布獨立,但我不是指國家「年輕」,而是人口真的以後生為主。 個人觀察當然可能有偏差,例如住在旅館,自然多遇年輕旅客。然而科索沃的年輕確是明顯——咖啡館是年輕人,街道上是年輕人,年輕氣息之濃烈,在其他國家甚少感受到的。翻查數據,科索沃原來真的是全歐洲人口最年輕的國家,「人口金字塔」近乎是倒置鑽石形,20至40歲的年齡層佔大多數。 我後來在首都參加了一個步行導賞團,向導遊提及這一點,他淡然回應:「對啊,跟戰爭有關。」有次經過一個墓園,見墓碑上寫的死亡年份,竟然全是 1993 年。...
之前提及在阿爾巴尼亞首都地拉那,參觀了一座博物館。離開後,乘搭一程長途巴士,任由思緒四散放空。這座博物館名叫「葉之屋」(House of Leaves),記錄的事情絕非自然,而是阿爾巴尼亞歷史上極權陰影的象徵──「西古里米」(Sigurimi)。 「西古里米」在阿爾巴尼亞語中意指「安全」,但當地人提及這個詞,總帶著複雜情緒。這不只是情報機構,而是一套操控與監控人民的龐大體制。獨裁者恩維爾.霍查雖未被正式診斷患有被害妄想症,但其施政作風,處處流露出強烈的被害妄想。 在 Margo Rejmer...
阿爾巴尼亞最著名的作家是伊斯梅爾‧卡達萊(Ismail Kadare),而他在西藏最熱心的讀者,非茨仁唯色莫屬。我這次到訪阿爾巴尼亞,正是因為唯色的慫恿及鼓動。 首站來到卡達萊的故鄉,他在1979年出版的《石頭城紀事》,就是描述此地。他語帶幽默地寫道,傾斜山城獨特之處,在於你不慎滑倒,可能會跌在別人的屋頂;又或隨意伸手一探,帽子便可掛在清真寺的宣禮塔。他筆下的石頭山城,是一座「拒絕比較」、「看起來不像其他東西」的地方。 最有趣是,全世界明明都知他寫的是故鄉吉諾卡斯特(Gjirokaster),但書中卻從未提及這座城市的名字。現今能找到的版本,通常在〈導讀〉中已點明箇中真相,但那是後人所加。在小說的世界中,這裡是「故鄉、地誌、空間、建築、結構、景觀」,卻又彷似一座虛構的城市。 吉諾卡斯特的長途汽車站位於新城,柏油路和醜陋的現代建築,與山城形成強烈反差。我事先預訂了一間位於山坡高處的旅館,店主傳來一連串訊息,指示如何乘搭巴士前往。我卻偏偏喜歡步行,直接徒步,順道購買SIM卡及兌換當地貨幣。 遙距參觀 翌日黃昏,我到卡達萊故居參觀。二戰期間,他在這裡度過童年。老宅建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