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基本上,人類世界不可能達到真正的和諧與完美。正如佛家所說,人和其餘一切有情眾生,不過是五蘊、十八界、十二因緣偶爾聚合結成,生死煩惱墮落沉淪等「苦」,亦由是積集,人間之苦根本不可免。因為苦與人間同起共滅,甚至可理解為人間即苦,苦即人間。 相對於宗教家,思想家及科學家(尤其後者),則認為人類本性可憑藉人類自身力量改變,如理性、道德、政治制度、科學發展等加以矯正。只要創造正確的社會、政治、經濟結構,人類完美性(Human Perfectibility)有望成真。 正如上述,每個人都希冀更美好的世界出現,無論從宗教、哲學、科學角度切入,以追求人類完美性,這種夢想,曼努埃爾(Fritzie P. Manuel)稱為烏托邦傾向(Utopian Propensity)。何謂烏托邦傾向?一言以蔽之,即每個人都會有「明天會更好」那種正向潛意識,對於未來憧憬、希望、幻想、渴求,如披頭四的歌,《­­想像》(Imagine)。譬如各位大抵會認為,自己可透過完成大學學位改變現狀,有更好的前途,這就是烏托邦傾向。當然,凡事總有例外,必定有人不具備烏托邦傾向,而我們通常會用「悲觀」來形容這類人,不過大部分人通常「樂觀」,儘管這種樂觀多少含有幻想在內。...

  • 作者按: (此篇原是2024年4月29日於高雄國立中山大學演講,由鄭栢芳同學筆錄編寫,經我修訂而成。這也是長文,分四篇刊出。) 我們永遠覺得明天會更好,相信大部分人都認為,或最起碼,希望社會越來越美好,烏托邦(Utopia)正是由這種希望而來。 八九六四之後,香港人大概有兩個「夢」:「民主中國夢」和「香港榮光夢」,以及大陸宣傳的「中國共產夢」。 此篇就是與大家分享我對烏托邦的想法。 四年前,我從香港移居英國,既非移民,亦非旅遊,而是流亡。離港時,我已下定決心,若此地不變,我絕不回去。絕不回去之理由,在於我的「烏托邦」夢已然夢醒。 Imagine...

  • 儘管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就年老問題對過去哲學家理論有不少批判,且其態度相反於西塞羅(Marcus Tullius Cicero),較傾向悲觀,但相當奇怪,她的結論卻似乎與西塞羅差不多:「若不想老年純是拙劣模仿過去生活,唯有繼續追尋目標,以賦予自身存在意義一途。無論該目標屬個人抑或群體、奉獻自身才智抑或想像力、凝注於社會抑或政治。」 她認為老人不應放棄工作,且仍對這個世界著迷與好奇(如同尚未入世的孩童般),並繼續盡一己所能關懷社會,如此就會有良好的老年。因此,她的答案,依然是西塞羅式的。 當然,這個答案仍有下半段,她馬上補充道:「此等可能性,僅屬於個別特權人士。」換言之,在這個問題上,不能單純聽從兩三個有一定社會地位者的敘事,因為他們大抵不能慮及貧苦大眾的處境,並觸及問題所在,甚至不知道自身說法正是問題所在。...

  • 哲學必須開始正視年老問題,因為死不去,導致死亡問題彷彿頗遙遠,而年老問題卻變得極逼切。直到20世紀,西方真正處理過年老哲學問題的書籍,僅止兩部:一部是古羅馬西塞羅(Marcus Tullius Cicero)所著《論老年》(Cato maior de senectute,44...

  • 既然我們要以知識層面理解希望及烏托邦,將哲學導入希望,則我們首先需要知道,哲學與希望關係是什麼。正如上述,過去不少哲學家認為「世界為一已完成的封閉實體」,故他們始終以被動沉思而非主動行動的態度,來理解希望,導致理解無法突破既有框架。 布洛赫指出,哲學(philosophy)這個概念本身,已經揭示這些哲學家思想方向有誤。眾所周知,「philosophy」希臘文是「Φιλοσοφία」,「φίλος」(philo)是「愛」(love),「σοφία」(sophia)是「智慧」(wisdom),故「哲學」原意為「愛智慧」。觀此原意,則可知哲學絕不是智慧,而是追求智慧。是以「愛」是種欲望,所以有欲望,實由於尚未得到或達成。因此,愛智慧便是尚未得到智慧,把握智慧,故追求。基於此前提,則哲學不可能是將「視世界為已完成的封閉實體」作思考基礎,此即這些哲學家思考方向所以有誤之由。 愛欲與希望 根據古希臘神話所言,人與神之間最大分別,就在於後者不朽。但柏拉圖卻將此說法扭轉,他說人有一部分可以不朽,就是靈魂,此即靈魂不朽論(immortality of the soul)。何以人類靈魂不朽?因靈魂具備自我昇華能力,可憑藉理性,提高到理念(eidos)層面,而追求如此境界的欲望,就是理性推動力所在。理性使人類一步步昇華,最終擺脫肉體束縛,化為完全精神之存在。凡此,皆由於欲望。...

  • 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1885-1977)是二十世紀馬克思主義人文詮釋者代表人物,生於德國的猶太人。其思想固然是以馬克思主義為基礎,希望藉此解決人類問題,但他亦非單純共產主義者。二戰後,他流亡東德,長住該地,任教於萊比錫大學(Universität Leipzig),為哲學教授;直到一九六一年始返西德,復為圖賓根大學(Universität Tübingen)名譽教授。 在二十一世紀共產主義似乎已徹底失敗,談論及相信共產主義者日少,甚至仍然以共產主義為官方意識形態的中國,亦完全不是共產主義,而是極權式資本主義;但儘管如此,馬克思主義背後理想,卻仍相當重要。馬克思主義批評資產階級出現,造成種種問題諸如壓逼、剝削、異化(alienation)。在此情形下,無產階級沒法盡其天性,更不能掌握自身命運。由此觀之,馬克思主義可謂人本主義,他極為重視人類尊嚴,在其思想中,人類最重要。可惜,自馬克思主義變成列寧主義起,經歷史太林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乃至於如今習近平思想,以人為本此關鍵已然喪失,所有人的生命及人生,均由國家實施極權統治以牢牢宰制。 烏托邦不會被取代針對如此馬克斯主義脫離馬克思原意的現象,布洛赫主張,應將馬克思主義拉回正軌,重振其以人為本之關鍵部分,但他絕非天真而簡單的馬克思主義者。首先,他深知隨二戰結束,資本主義進一步擴張,加上自由主義盛行,世俗化益甚,以及大家對馬克思主義本身蘊含極權主義種子所作種種批判,如卡爾波普爾(Karl Popper),烏托邦思想已逐漸煙銷雲散。 大家都不再相信人類有能力建立烏托邦,所以都不再討論相關主題,認為毫無意義,白費心機。甚至乎,早在二十世紀初,已然出現反烏托邦思想(Dystopia),此派人不止認為烏托邦毫無意義,且大力批判烏托邦為人類帶來更大災難。然而,相當弔詭之處,在於人類一方面努力忘記烏托邦,另一方面仍孜孜建立烏托邦。試問,如今大家都在努力追求自由、民主、和平、公義、公益、開放、多元的社會,此社會不正是烏托邦嗎?如果我們認為,社會應該具備上述條件,這個「應該」,不正是理想及烏托邦嗎?試問,反烏托邦者,他們可有想過,有何方案可代替烏托邦? 與放棄烏托邦思想或反烏托邦者不同,布洛赫仍堅持烏托邦,但他是位非一般的烏托邦支持者。儘管二千年來,烏托邦似乎不可實現,但他從以人為本的角度出發,重新探討,認為烏托邦並不會被取代,因為無論人類遭受多少苦難與恐怖,仍不會失去希望,希望內在於所有人,只要我們不滿現狀,希望將來有所改變,它就會成為一股力量,推動我們朝理想前進,而希望正是烏托邦的根本。換言之,烏托邦思想正如同康德式道德,亦內在於人類,不可能消失,雖然它如今似乎一時沉寂。以此為基礎,踏入廿一世紀,我們應重新理解希望。 主動過活以上主張,皆於其最重要著作《希望的原理》(The Principle of...

  • 希臘神話中的泰坦神普羅米修斯(Promētheús)是人類的始祖。眾神居住於奧林匹斯山上,盡情享受,而山下的人類卻如野獸般生活。惟普羅米修斯憐憫人類,將火從天上帶到人間,讓人類免於茹毛飲血和寒冷的侵襲。正因為有了火,人類文明才得以開始。然而,這位帶來幸福的普羅米修斯卻觸怒了宙斯(Zeus),因此受到重罰,被囚禁於高加索山上,日夜遭受鷹啄食肝臟之苦。 同時,人類也遭受了懲罰。宙斯「賜予」人類第一位女性,即第一美女潘朵拉(Pandora)。潘朵拉嫁給了普羅米修斯的弟弟艾匹米修斯(Epimetheus)。普羅米修斯在希臘文中意指「先見之明」,而艾匹米修斯則意指「後見之明」,因此後者以愚笨著稱。普羅米修斯曾警告弟弟,切勿接受神明所賜的任何禮物,但艾匹米修斯不聽兄長的話,接受了第一份贈禮——潘朵拉。 潘朵拉在下嫁時帶來了一個盒子,這個盒子正是享負盛名的潘朵拉之盒(Pandora's box)。艾匹米修斯因好奇盒中所裝之物,便不顧宙斯的警告,直接打開了盒子,結果盒中所有邪惡與災難——痛苦、悲哀、疾病、虛偽、嫉妒、貪婪、殘忍、暴力等,全部被釋放出來。由於這場巨變,開盒者驚慌失措,立刻關上了盒子,卻因此將「希望」鎖在了盒中。在潘朵拉之盒被打開之前,人間並不存在痛苦,人類也不會死亡,那是一個被稱為黃金時代(Golden Age)的時期,但自此之後,人類的境遇愈加惡劣。 什麼是真正的希望 希望被留在盒中,意味著人類仍然保留著希望,但這希望是否必然是正面的呢?尼采(Friedrich...

  • 前言 《論希望》這篇長文是根據我2024年在台灣清華大學課程《烏托邦及其不滿》最後一課編寫而成。這課程廣泛涉足古希臘神話、基督宗教、西方思想家如柏拉圖及湯瑪斯摩爾等、傳統中國文化中探討完美世界、理想社會、烏托邦,以至近世反烏托邦思想。人類追求烏托邦,歸根究柢,實因我們不滿現實,故欲改善世界,而這種「欲」的根源,就是希望。希望正是這篇文章主旨。 文章頗長,要分數篇和讀者分享。   . . ....

  • 在我的作品《異域》的後記中,我開始了對香港所面臨的困境反思探索,特別是通過被稱為夏慤村的浪漫悲劇角度去反省。在這個本來充滿活力的香港,自由逐漸被侵蝕,威權統治肆虐,這段敘事正是歷史的關鍵時刻。在以下段落中,我將討論反修例運動的影響、曾經許諾的「一國兩制」的崩潰,以及香港人在2020年6月30日制定的《國家安全法》下所經歷的生存危機。 2019年爆發的反修例運動,是對被認為是政府越權和試圖箝制香港一直以來的自由的重要呼聲。由於引渡法的修訂建議(許多人擔心這會為大陸的壓迫性司法制度打開大門)激發了這場運動,並在不同人群中獲得了顯著的支持。來自不同背景的市民在街上團結一致,揮舞橫幅,高呼口號,主張民主和自治。然而,在這股社會熱潮之下,卻隱藏著更深層的不祥預感;這正是不久後將籠罩整個城市的動盪現實的前兆。 反修例運動不僅喚醒了香港居民的公民責任感,也揭示了共產政權野心的殘酷現實。運動一開始只是要求立法改革,很快就演變成更廣泛的爭取人權和維護香港生活方式的行動。抗議揭示了人民的韌性和決心,然而這種反抗也引起了當局的暴力反擊。 香港與內地關係的核心原則之一是「一國兩制」。「一國兩制 」在中英協議提出,1997年回歸後實現。旨在維持香港的獨特身份,同時促進香港重新融入中國。然而,這項安排的現實證明是假象多於實質。圍繞反修例運動所發生的事件令人痛苦地表明,所做的承諾正逐漸被取消。 白色恐怖 大規模的抗議活動引起了國際關注,暴露了香港管治框架內的明顯矛盾。中國政府越來越激進的策略反映了其鞏固對香港控制的無情欲望,導致市民之前享有的自由受到壓制。《國家安全法》的頒布是這種背叛的縮影,將市民推入一個充滿監視、壓制和恐懼的環境,從根本上改變了香港社會的結構。...

  • (作者按: 此文原是英文論文 The Tragedy of Harcourt Village,將於本月26日在日本東京大學「雨傘運動十週年紀念會議」宣讀,現翻譯為中文,在《鏡遊集》先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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