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於莫斯科機場轉機,機上遇一旅客,談起俄羅斯,於一切事物皆不動心,唯談及克里姆林宮金飾裝潢卻眉飛色舞,說沒見過那麼多黃金,對他來說算是全俄唯一過人之處。言談間除了黃金還是黃金,話題乏味無趣,被迫聽了數分鐘(也許更短,但感覺很長),趕忙說要看書。 曾多次參觀西藏布達拉宮,常見有導遊解說歷史、建築,遊人興致索然,直至言及金銀珠寶,客皆驚異:五世達賴靈塔含金 3721 公斤、九眼天珠價值過億,眾遊客疑幻似真,聽得津津有味,如同參觀布達拉宮最高潮。 又像品鑒紅酒,不論顏色、香氣、產地、年份、口感、餘韻,只需說紅酒價錢,這瓶三千,那瓶半萬,酒價高必然酒質好。至於其佳處,一則無關輕重,二則無睱深究。 旅途中偶遇旅客,把行程當作攝影器材展覽,帶上貴價重裝備,拍攝成果平淡無奇,問其器材有何過人之處,竟只答鏡頭過萬元,言止於此。對話空洞如同嚼蠟,枯燥無味。 知物之價而不識其值...

  • (此文初稿寫於 2018 年 10 月 30 日,即金庸逝世後一日,最初刊於《立場新聞》,已不復存在,現趁今年金庸百年誕辰修改再刊。)...

  • 按藏地習俗,信眾選神山本命年而朝聖。當年我仍長居拉薩,奈何年中事繁忙,唯冬季得以遠行,故於羊年之末,始到西藏東南邊陲德欽卡瓦格博轉山。有居藏相識聞言,屢稱冬季轉山絕不可能,聲言大雪封山,猶自尋死路,談得像經驗之談。追問其何以得知冬季轉山危險,對方語塞,我頓時明白,所謂「不可能」,實屬一己臆測。 本來各有見地無妨,問題在於把意見當成事實,還以此勸阻他人行動。看似實在,卻毫無參考價值。正如問港島人有關元朗狀況,雖然同為香港人,亦可誤會元朗人騎牛上班。同理,居拉薩者,論千里外神山狀況,難免有誤。 分清人言虛實 似是而非的意見充斥天下,聽者自也有責任辨別真偽。大概由於過往旅遊經驗,早知此等見解不盡可靠。所以當年我出發前,先想請教剛轉山回來的香客,幾經轉折,經朋友介紹認識山中經營旅館的多吉卓瑪。致電相詢,卓瑪直言冬天朝聖者雖少,但每天皆遇,經道無阻,未有大雪封山之慮,僅叮囑勿抄小路,以免走失,依從大路,路標清晰可見。 那年我如願轉山,途中均有住宿,飲食無憂,中途無不測,頗有體會。之前勸阻我冬季轉山的相識得知我平安歸來,連說我行程順利純屬「幸運」。不過冬季轉山絕非靠僥倖,更非冒險,而是分清人言虛實。 人言事不可為,當分清其為臆測抑或事實,不應把意見當成陳述。自己亦當警惕,他日應詢,除非有明確認知,否則切勿斷言臆測,阻他人志向,潑人冷水,誤人子弟。 ...

  • 曾到北區某學校談旅遊,那年仍是不論身份皆能到學校或公營電台談論旅遊的年代。席間有同學問遊藏需幾日,方能充份了解該地。我如實回答:單靠旅遊,難知全貌。 旅客常與當地人認知有別,形成「旅客氣泡」(tourist bubble)。所謂知名勝景,當地人或不感興趣,甚至不屑一顧。曾見有旅遊文章提到餐廳,以「連當地人都不知道」作賣點,多少反映遊客單一視角。   不知其不知 吃喝玩樂,拍照留念,無助了解風土人情。如有旅客樂於反貪部門前拍照,當地人卻看重反貪力度;旅客於「永遠盛開紫荊花」留影,香港人關心能否繁榮昌盛。 旅客往往懷有既定印象,易陷確認偏誤(confirmation...

  • 曾遊阿富汗,恰逢九一一事件後一年多,因局勢敏感,友人聽我前往阿國,或以為冒險魯莽,其實不然。我本無意前赴阿國,偶於巴基斯坦白沙瓦邊城,遇旅客剛從阿國而歸,親述當地民情治安、交通簽證方法,資訊具體而明確。外地人多以為阿富汗全國悉危,問明後方知當年應避免前往南部坎大哈,而喀布爾及巴米揚則安全。 沿路資訊繁多,似有關聯,實則等同道聽塗說。如問邊城人對鄰國之見,以為兩者相近,理應了解,卻不可盡信,蓋因鄰國根本「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註),對彼岸世界毫無認知。若有香港島人以為元朗人騎牛上學,那伊斯蘭堡人對喀布爾人之看法何能盡信? 有人一聽阿富汗即呼危險,仔細相問,原來誤以為除自家園外天下皆危。安全觀念常帶主觀偏見,或以寥寥新聞定論世界,或以戲劇角色定義他人,由此簡化,視本來複雜多變宇宙為單一故事,焉能不扭曲全局認知? 旅行之要,正是求聞異聲、觀異事,打破偏執、破除俗見,故事復變多元,不以異見為怪。 註:《老子》八十章言「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謂兩國無爭,無苛政暴歛,人民珍惜生命以不必遷移他鄉,生活恬淡,吃食雖粗,反覺甘美,是以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在老子的世界,「民至老死不相往來」並非指鄰陸不和,反而是理想國家的模範。   ...

  • 曾於佛祖初轉法輪之地旅居百日,住日本人創建寺廟,名為日月山法輪寺,屬日蓮宗。每日晨五起床梳洗,六時唸誦,午或抄經,或冥想,寺中亦有雜務,傍晚五時復又誦經,早睡早起。 友人聞此經歷,常有兩極反應:一者羨慕,謂其清靜神聖;有人說寺院單調乏味,難以長居,一聽五時起床更連聲說不。然而我等生活其中,倒不覺殊聖或苦悶,只覺如同生活日常。 修行即生活,不以每日冥想為神聖,只視之為日常。猶記當年曾感驚訝,過往居然從未修行,想像離寺後應堅持練習。然而返回市區後,修行遂止,間或冥想、誦經,已非朝夕之事。 多年後又有幸入住內觀冥想中心,十日禁言、禁網、禁手機,晨四起床,終日冥想至晚九,修行生活復始。有從未入過內觀營的朋友聽罷,驚問何能十日十夜不言不網不手機,常覺不可思議。然而若得活在其中,則無逆拒,亦無憧憬,因二者皆顯不適。若常格格不入,何以安在? 逆境適應 若以寺中修行為順境,逆境適應豈非同理?疫情封城期間,香港人與世界及中國斷軌,內外交困,有如荒島,外人以為香港情苦,然當時生活其中,倒也不覺甚苦,反而趁機理解我城,圍爐取暖,自有另一番意義。 更甚者,友人困於斗室,問其最難適應處,平日對答機敏,居然一時無語。眾問難道無不適應處?答曰冷暖自知,衛生欠佳,均屬實情,然而實無過度不適處,因諸事皆被動,反正無法控制,更不必擔憂,專心一致,每日讀書六小時,視之為難得奢侈。此等心志,即堅靭回彈。...

  • 我在 2002 年 11 月到訪阿富汗,即九一一事件後一年零二月。時美軍控制阿國北部馬扎爾沙里夫,為當年全權控制之里程碑。我從首都喀布爾巴士總站乘車,遇夫婦孩童甚為友好,與我分享「四腦」(即核桃)及提子乾,我亦與其家人分享桑子。沿路山脈崎嶇,景致似巴米揚高山峽谷,時而壯闊,惟道旁房舍盡破。不久,目所及處皆雪,至海拔 3363 公尺入隧道,隧道名為薩朗,全長僅...

  • 行遊於世,遭遇眾多,然讀者最愛主題,莫過於旅人顛仆之事。即使文化體會再深,卻難寫得引人入勝;反而記述旅途人生苦難,更令人津津樂道。曾於巴基斯坦徒步,不慎滾落山崖,輕傷骨爆,休養一月。或在外地遇賊,偶遭盜竊,報警求證,警員誤把香港寫成「日本香港」。旅行以外,曾提及少時車禍,摯友亡故,讀者反響頗大。此等故事,各可獨立成篇,觀乎讀者反響,似亦愛聽。然而諸君大可放心,我對人性仍抱希望,深明讀者非樂見人不幸,但人類經歷千萬年進化,得以留下來的人,潛藏基因必愛從苦難故事中汲取意義。最觸動人心的故事,永繫於苦難之間。經典劇本教材《故事的解剖》(Story),作者 Robert McKee 曾言:故事之要,在於主角之苦,衝突驅動故事,唯有苦難方能成故事主軸,意味深長。閱讀他人之苦,方有所謂「導瀉」(catharsis)感覺。能有此覺悟,對人生苦難自有更深刻體會。並非期待苦難來臨,而是逆境難免,即使壞事不幸降臨,仍可自我安慰,雖非所願,至少留下一則好故事,或能啟發他人。如要報警,就當參觀警局;若需就醫,則當訪問醫院。剛提到於巴基斯坦跌傷,當時滿面焦損,步履躝跚,及後才知蹠骨爆裂,卻遇巴國好人警察,見我受苦,甚為憂傷,說到動情處還眼泛淚光,稱我為兄弟。之後幫我找順風車回城,讓我明白即使是警察亦會有好人。固然希望各位萬事順利,然當麻煩來敲門,非受不可,願我等皆能持樂觀之態,細記時代故事。面對磨難,猶如迎賓,泰然自若,無懼無急,預先梳洗,以勇敢之心應對。 照片:塔斯曼尼亞首府荷伯特,雲層銀邊。連結:https://www.patreon.com/posts/100780768 ▌[光合作用]作者簡介薯伯伯為最早一批在網上連載遊記的香港人,多年來足迹遍佈歐、亞多國,在喜馬拉雅山麓、東南亞、南亞等地區生活。著有《風轉西藏》、《北韓迷宮》、《西藏西人西事》及《不正常旅行研究所》,分別在香港、北京及首爾出版。...

  • 曾遇遊客,初抵藏地即遇雙彩虹,問我有何啟示。我直言西藏高原,常見彩虹。遊客聽後,似感不足,反覆追問,深覺定必有因。言談越說越神怪,我才明白過來,原來遊客深信自己擁有神秘力量,認為彩虹為其而生。其後西藏朋友得知此事,跟我說不少遊客來藏,想像力驚人,或自謂高僧大德顯現,或自以為空行母轉世,啼笑皆非。 若我隨著遊客意思,妄言「彩虹因你而起」,他應滿意。可我必須坦白說,高原彩虹出現機率遠超低地,因空氣清澈、塵污少、氣壓低、日光易透、視野廣闊,加上氣候速變,雨水或生或滅,高原視角,皆利彩虹生起。 得見彩虹,自是喜悅,記得多年前與好友漫步拉薩,走至天橋,忽見布達拉宮上浮現雙彩虹,心亦歡喜,至今猶記當時感動。然而感動歸感動,若妄自尊大,以為彩虹為己而起,是何等傲慢,過度牽強。 於瑣事尋快樂,因天色而高興,悠悠天地間覓得意義,乃人生正道,荒亂時勢尤須如此。但當明白,虹光非因己而起。彩虹常在,惟觀者抬頭方能察見,非言抬頭必見彩虹,然而若不抬頭則肯定不見。生活中彩虹之多或超想像,只差在你是否願意抬頭細看。 請加圖...

  • 首次進藏,幾經波折才到拉薩,抵步時莫名感動,回想起來,往後與藏地聚結,亦能與當初感動關聯。首次進西藏為 2001 年,時港人尚須入藏紙,理論上要跟團才能申請。那年流行非正式旅行大巴,可以非正規方式接載外國遊客進藏,價格高於旅巴,卻又比參團便宜。事前結識日本友人眾多,通風報訊,與我分享其入藏經歷。先從中國東部上海坐火車到安多格爾木,抵步後依朋友所述尋找黑車,卻遍尋不獲。後來得知有中國中央高官到訪,安檢驟嚴,司機亦不敢擅自帶人。 苦等七小時奔波兩日,終於尋得黑巴願意接載,然而車費雖較預計高出一倍,但還是比參團便宜。司機先叫來的士,送我到首個安檢站後的加油站等待,稍後再開巴士與我會合。我在油站以為等不過一小時,一等卻是七倍時間。原來因旅巴破爛不堪,連中國安保人員亦拒絕其通過,司機被勒令要求回城換車,當年未有手機,無法及時通知我最新情況,我在路邊油站一等就是七小時。待車有兩途,一是事先聲明,等待者可趁機讀書寫作休息;另一等待則是無了期,時刻站在路旁,每迎一車均探頭張望。連續等待七小時,積累七小時焦慮與不安。終於等到車來,卻已精疲力竭。上車亦苦,過安檢時,司機叫我匿藏於下鋪床底,以避安保人員耳目。地有痰污,令人作嘔,大概只有年青時,方能忍此以省旅費。將抵拉薩之際,眾乘客歡呼鼓掌。或因旅途顛簸,至拉薩德吉東路(Dekyi Shar Lam),下車回首望向聖城,暮光映射眼簾,夕照布達拉宮,感動欲哭,心中高呼:「終於到拉薩!」甚至想仿效教宗親吻土地。 往事成就今天的我或因進藏旅途不易,廿載後記憶猶新,此後與藏地藏人聯繫,正由到埗一刻感動瞬間開始。聽聞有旅客入藏後因高原反應,嚇得不敢再來,我卻從未受高原適應之苦,或因滯留海拔 2800 公尺的格爾木,不自覺已適應。最後決定旅居西藏十多年,絕非單純因入藏顛簸,然而回想起來,若非旅途艱難,抵聖城時未必感動。世態難料,往事縱未如意,卻也成就今天之我。有此一念,面對逆境,頓覺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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