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初次獨自旅行,是在九零年代至千禧之際,當時要專程到銅鑼灣的恒隆中心買機票,還要翻查國際青年旅舍協會的手冊聯絡訂住宿,再到中環購買旅行支票;途中通訊則依賴當地網吧,但較諸早年只能倚賴跨洋書信聯繫,已是一大進步。相信不少上世紀的旅行人,都有過類似經歷。 短短二十年光景,科技徹底改變旅遊模式,從前需要東奔西跑的安排,變成彈指可成之事。然而弔詭的是,當科技令旅遊效率提升,結果不單不會減低旅遊消耗,反而引來反彈,催生更多外遊需求,推動整體旅遊行業發展。 Jevons Paradox 效能躍升導致消費(或消耗)暴增的反常現象,有個名堂,即所謂「謝雲氏悖論」(Jevons Paradox),在日常生活中處處可見。 再舉另一例子,筆者在九十年代露營時使用...
(這篇影評提及紀錄片內容,雖然不少早見於新聞,但我已分不清何謂劇透,是以先旨聲明,不喜勿讀。) 《木送》這部紀錄片,以其細膩鏡頭,記錄志記鎅木廠面臨清拆的故事。說來慚愧,我亦曾到訪過被清拆的志記,但因路途遙遠,只去過一次。直至觀看紀錄片,才知原來東主王鴻權家住小西灣,每天須花四小時來回。為何不住近些?權哥說:「(經營木廠)我都是戰戰兢兢的,為什麼不搬來這裡呢,就是因為我隨時都要起行。」後來從導演口中得知,她來回工廠拍攝,同樣要花近四小時車程。 香港木業曾經風光一時,現在志記成為少數仍堅持營運的鎅木廠。各方曾提不少保育方案,但總有外行人指導內行人的感覺。在鎅木廠的一角,權哥彎下腰來,輕撫木枱說:「這是石榴木,取自樹的主幹;那塊是樟木橫枝,都是香港本土的樹種。」花旗松的清香、江西杉的氣息,黃花梨密度高得連水分也難以滲透的特質,權哥數木有如數家珍,有保育人士說,權哥「靠鼻子都能分辨不同木材」。在映後談中,韓導演帶來樟木,讓觀眾聞其香氣。木屑盛在膠樽,在眾人手中傳遞,或許因觀眾手心溫度,木香更顯濃郁。 遷移史見證香港發展軌跡志記的遷移史見證香港發展軌跡,1948 年木廠落戶北角渣華道海旁,其後因北角邨公共房屋計劃,於 1955 年遷至柴灣童軍山山腳;又因柴灣公園興建,再次遷往常安街海岸線;1968 年適逢香港製造業黃金期,廠房規模一度達六千平方呎。到 1982年,地鐵港島綫延伸至柴灣,業者轉移至同區其他工業地段;經營不足八個月,因東區走廊建設而再次被迫遷徙,輾轉到了上水古洞以北的馬草壟。四十年過後,遇上北部都會區發展。據說這個新區將佔香港總面積三分之一,志記卻找不到容身之所。 叫阿權的人似乎都有股執著的長情傻勁,面對清拆,權哥一副樂觀,因其堅持,志記成為當區碩果僅存的鎅木廠。他說:「爸爸的招牌,我們做兒子的承接,當然不希望它倒下。」志記的名字,正是源於其父。導演後來提及,權哥的妹妹王美嬌(人稱「妹姐」)之所以留下來,正是因為哥哥要守住父親的招牌。妹姐不能走,因哥哥一心經營木廠,其他事情都要由她打理。只要妹姐在,大家都安心。 借來的地方 借來的時間鎅木廠最終還是被漏夜圍封,甚至連貴重個人物品都來不及取回。幾經周旋才歸還部分木頭,卻要重新添購器材。木廠臨時遷至對面二百米處,權哥感嘆:「這是借人的地方,可能亦是借來的時間,一年後又要搬遷。」聽起來耳熟,倍覺唏噓。 鏡頭一轉,權哥談到自己兒子英年早逝的往事,語氣依然淡泊,當年卻大受打擊,體重由...
有人問我到訪某國多少日子才能知悉通達該地,我認為天數非至關緊要,全視乎旅行方式,以及理解之道。旅行雖好,卻未必能破除執見。曾經旅居泰國,香港朋友來訪,帶我遊當地必遊之地,食必食之吃等,泰國朋友卻聞所未聞;到西藏的遊客欲訪倉央嘉措會情人的餐廳,史實莫考,西藏朋友大多嗤之以鼻。 旅遊可以純粹吃喝玩樂,非謂真知。而居一地不問時長,若無自學能力,對理解異地風俗,亦是徒勞。以前長居西藏時,就見過有人留藏逾十年,藏語半句不通,還誤信藏人一生僅沖三次涼等荒謬謠言,更企圖以宗教解讀,猶如看圖作文般杜撰。又遇過居於新疆的漢人堅信穆斯林奉豬為神,我糾正其謬誤,對方竟辯稱各派見解不同云云,直至我尋得穆斯林教士撰文,指此等言論傳播者皆屬無知文盲,奸佞小人,對方才啞口無言。 了解地方的正途 如想深刻了解地方政治、文化、歷史等,應有何途?唯靠讀書。旅行結合讀書,方成多維體驗。旅行將抽象異地概念,化作細微人情,可感受碰觸,不再水遠山遙。「讀萬卷書」及「行萬里路」二者宜相輔相成,但若論深知一地,讀書尤為重要。讀書方能洞悉文化底蘊、歷史脈絡、哲人思維。僅憑身處當地表層體驗,難免受制於時間、肉體及認知局限。 香港傳媒人區家麟曾寫過:「……行完萬里路,讀書更重要,因為旅行只能帶你闖蕩當下的時空,讀書才能引領你走進其他時空的橫切面、不為人知的人心與異事。」(註一)對此深有同感,即使我曾旅居西藏多年,若非讀茨仁唯色所著《殺劫》,怎能明白文革對西藏造成何種浩劫? 文字相伴記憶猶新 說起茨仁唯色,她既是詩人、作家,亦是我好友。她一直嚮往自由,卻從未成功申請護照。肉身未踏境外,精神卻熟知東西歐文學。我對不少歐洲文學家的認知,皆由她領航介紹,亦師亦友。如羅馬尼亞作家諾曼・馬內阿及其筆下的《論小丑》,以及波蘭詩人米沃什及其詩集。正因文字,才明白當時局勢,一代人的心理應對。若不讀書,何能跨越時空地域理解外部世界?...
學步之事,眾人大多遺忘,然我卻記憶猶新。因少年時遭逢車禍,雙腿骨折,送入深切治療。家母說我病榻時,腿裝骨骼外固定器,狀似打釘,頗覺駭然。當時莫說步行,連床上轉身亦不能。事發後十一日,物理治療師及助手攙扶,腳亦無法伸直。 原來短短十餘日未下床,肌肉已萎,關節僵硬,腳不能伸。所謂重新學步,首先練習伸直雙腿。治療師料需一周,我卻一日成之,見我一日伸直雙腳,驚異其事,每見醫生護士病者均大讚後生仔果然不同。 實情因為同一車禍中,要好同學斃命,我心急欲赴見其最後一面。心知若腿不伸直,出走無望,於是夜間勤苦練習,忍痛伸腿不輟,卻不敢明言。翌日雙腿雖然伸直,卻始終無力,終未能出席喪禮。 重新學步最大體會,步行看似簡單,實際步驟繁多—— 必先雙腳與肩同寬,足尖朝前,保持平衡,踏步邁進;待前足著地,後腿微彎,再推步助力,如此類推。 尚有一點至關緊要,動作縱然簡單,然而只消十天躺平,任何今天看來易如反掌之事,亦易陷入困厄。正因日常堅持,才保前進動力。今日堅持即使看來輕於鴻毛,實際意義卻重於泰山。...
有人籌謀行程,往往以未知恐懼為軸,過度憂心,未行已放棄。常遇人談西藏之遊,所言皆為高原反應;又有問印度之旅,所問者皆與強姦新聞相關。 計劃固不可少,若毫無準備,穿夏衣登雪嶺,或外遊不買保險,出事後徒添煩惱。然而計劃行程,最忌過度推敲未知,過猶不及,恐懼不測,遠超實際。 當初跟人說起打算去西藏開店,眾多所問,多是負面否定。有沒有黑社會、有否貪污枱底交易等。想來想去盡是開店之難,然當初友人疑惑,全未發生。反在經營屆年,遇正西藏「三一四事件」,局勢驟緊,迄今未平。而後手續頻新,如香港人最初跟居民委會員登記,後來國安通知手續出錯,須如外國公民般於外事辦公室登記,來回六七次未能辦成。種種混亂,難以名狀。 遭遇波折,只能逐一處理,略覺煩心,亦不以為難關。開始時隨意而行,終結時隨心而止。當初預見之擔憂尚未發生,發生之困局當初未能預視,提前過度分析,恐終無法成行。計多則生疑,疑多則棄夢。人所畏者,常非失敗,而是疑慮。 筆者絕非抗拒籌謀,但欲避免過度盤算。即使有計劃必要,亦避其成為憂慮之源。樂於過程,即不以難測為憂。如同市中漫步,行步即目的,樂於浪蕩,故不愁寶山空回。樂在其中,過程即意義,故不介意徒勞無功。 照片:尼泊爾安納盤娜大本營附近茶館,外望風景雲霄壯觀,攝於 2023 年11 月...
邵家臻一直都在為道別作準備,他在《字裡囚間》提過:「有些事無論做過幾多次,有幾多心理準備,再做的時候,仍然百感交集,語欲無言。例如道別⋯⋯最大的痛苦,就是沒有時間好好道別。」(〈道別〉) 在人生最後階段,他在 Patreon 連載《無胃的用人》,祝福各位讀者,似也是跟眾人道別。他寫道:「能夠在醫院見到愛人親人友人,並一起分享天糧,還可以有甚麽埋怨。祝大家冬至快樂。」尾二的帖文發布於 2024 年 12 月...
身邊朋友不約而同向我推介《香港四徑大步走》(Four Trails),本以為這種冷門題材入場人數不會多,豈料我進場觀看那早場,居然幾近爆滿,香港人除了喜歡行早山,大概還喜歡看早場。這是紀錄片,我已摸不清何謂「劇透」,但為免被詛咒,必須事先張揚,此文將討論片中細節以及競賽者賽果。 香港四大山徑:即麥理浩、衞奕信、港島、鳳凰,全長 298 公里。常人一年行完已經算好,但片中四徑競者限以六十小時完成。有參加者說:「間中參加注定失敗的事,也是值得。」 有人譽滿而來,二度挑戰,卻因膝痛而止;有負傷上陣者,露出傷口時,現場觀眾「嘶嘶」叫痛;有參加者中途質疑自我,太太打氣擁抱,待丈夫振作出發,獨留下來卻哭成淚人說:「如果我讓他離場,他必定會恨我。」 賽果包括:超前完成、準時達標、失敗退場,或所謂「生存者」——即無法在六十小時完成,卻在七十二小時內走畢全程。起先最少人關注者,反先到達梅窩終點親吻綠色郵筒,破紀錄時卻忍不住爆喊,覺得自己勝之有愧。本來一直大熱的二度挑戰參加者,無奈膝痛離場,卻在終點抱著孩子,歡欣喜跳地見證同賽者的光榮一刻。 這場賽事,無徒勞之說,無勝負之分,在每位參與者身上,好像都能找到共鳴。這部片拍得一點也不激情熱血,但我沒想到純粹的紀錄,居然令觀眾有笑有喊,同苦同樂。 香港之美,不假炫飾,不靠吹氣,山道各具風采,最能道盡真正的香港故事。 ...
自十餘年前,布達拉宮接待遊客人數每日 2300,至今每天 4000 人。藏人朋友驚怪此事,擔心宮殿損毀。而不少來藏遊客,仍覺宮殿一票難求,或需提前通宵排隊,或以高價參加「一天遊」。 所謂「一天遊」,多為漢人組織,索價過千,早晨遊布達拉宮,中午指定購物,午後參觀大昭寺。導遊恐防遊客走畢宮殿後離隊而去,錯過購物宰客商機,遂或扣其證件,謊稱大昭寺購票要求。此類旅團無聊至極,重於購物抽佣,漢族導遊解說不倫不類,遊客倉促參觀,往往失望而回。 然對多數藏人而言,朝聖非僅限於入寺入宮,更重於行走轉經道,如「孜廓」或「帕廓」(註一)。我認識不少藏人朋友每日例行,若想相約見面,不需定時定點,多在轉經道上相遇。遊客若未能參觀寺廟或宮殿,實也毋須發愁,於全日開放的轉經道上,更能了解西藏文化。 藏人日常朝拜,設置於轉經道上,與生活融而為一。拉丁古諺有云「世界乃眾神之廟」(註二),藏人轉寺、轉宮、轉山、轉湖,等同視世界為眾神之所,敬畏天地之心,實與羅馬古人異曲同工。...
近月兩套較多人談論的電影,都與死亡相關。也許在這個年代,「傷痕電影」更能道出一眾失落者的心聲。此文談的是《爸爸》,含少量劇透,敬請留意。 《爸爸》講的是 2010 年的倫常慘案:兒子殺死母親及妹妹,父親一人面對巨變。劉青雲飾演父親,平靜地把生離死別的痛苦與掙扎演得淋漓盡致;谷祖琳飾演母親,顧家亦愛小孩,是典型的賢妻良母;但我更欣賞蘇文濤飾演兒子一角,角色在案發前後均沒有過激造作演出,也許正是那種平淡似水、與鄰家少年無異的表現,更能拉近觀眾與事件的距離。 新聞曾經極為轟動,記得當年不少討論均嘗試聚焦於該家庭的「獨特狀況」,似乎只要找到他人與自己不同之處,就能置身事外。在世人眼中,善惡之間必然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然而這部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沒有拍成奇情案,亦拒絕探究行兇動機,更著重父親對兒子的包容與寬恕,借此尋求救贖。 故事結尾,精神病院的刑期覆核委員會主席(岑建勳飾),決定要否結束厚明(兒子)無限期醫院令。主席高高在上,刻意強調自己有三女兒,藉此來顯示自己富有同理心,但全戲最離地的角色反而是他。 導演翁子光在臉書帖文提及他認識當事人「爸爸」原型簡先生,聽他談到對妻女的懷念,以及對兒子的複雜感情。這個家庭可能是你我最熟悉的典型,但只因加插了一個無法解釋的因素,令他們從此不再一樣。...
若問手沾朱古力,選以紙巾或水清潔,何者更優?當是清水無疑,此理易懂。然而如廁後清潔身體的方式,分歧卻大。記得初到尼泊爾及印度旅行,驚見廁紙價昂,因當地人如廁後習慣用水洗肛,廁紙多為外國人買。雖說入鄉隨俗,但改變廁後清潔方式,非朝夕之事,當年亦有猶豫,需時心理調整。幸好旅客之間無所不談,眾人分享「抆屎秘技」,問明水桶用法,一試難忘。用水清洗,遠較用紙衛生,對嬌嫩處亦更溫柔。 以水淨肛方法多,最原始是用水桶倒水於左手,以水揉之。若廁設噴水裝置,視其力度,或直接用水,或需左手輔之。噴水裝置多見於中東、南亞、東南亞、地中海諸國。講究精緻生活者,甚至於家中設暖水噴槍,倍覺舒適。日本廁板智能複雜,噴水喉更簡便。洗滌後臀留水滴,自然風乾或紙巾印乾皆可,視乎濕度而定。 習慣以水潔淨後,即覺單以廁紙抹拭,肛上難免有殘留。當初在異國他鄉以水潔淨,主因其省錢、舒適及衛生,非熱心環保考量。然仔細深思,若日常以水清潔,紙巾用量大減,對地球亦是功德。紙張雖可分解,但製作過程耗水耗電,產生大量廢物,運輸亦耗碳。 猶記得疫症肆虐期間,我城經歷搶紙巾風波,甚至有盜賊行劫紙巾,荒謬至極。所謂活到百歲仍有新鮮事,誰料香港繁華之地,居然經歷紙巾短缺?若學懂以水清潔,紙巾需求或減,萬一紙荒再現,亦可從容應對,不至緊張便秘。 此文絕非建議改建香港公廁裝置,亦非否定紙巾用處,更非推動全民改變抆屎習慣。只想指出遊歷所得,莫過於吸納異地之長,化為己用。正因感受過他鄉風俗,即使環境有其局限,但改變個人日常,方知環保之道,不止單靠走塑。面對新知,擇優而從,抆屎亦能抆出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