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威辛（二）：平平無奇的人

30/12/2025光合作用, 圖文, 平庸之惡, 薯伯伯, 衣冠公僕, 集中營

奧斯威辛集中營能成為「最終解決方案」的核心據點，除了地理位置優勢及完善基礎設施，更關鍵的是執行人員。當中最為臭名昭著的人物，便是阿道夫・艾希曼（Adolf Eichmann）。最可怕的惡魔，往往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而是坐在辦公桌後，規規矩矩簽署文件的衣冠公僕。

艾希曼出生於德國一個平凡的中產家庭，後隨父親遷居奧地利，學業成績平平。經濟蕭條期間，入黨是理想出路。他於 1932 年加入納粹黨，逐步晉升至「猶太事務專員」一職，成為國安總局中校。到了 1942 年的戰時柏林，艾希曼每天穿梭於蓋世太保總部，負責統籌全德國及佔領區猶太人的「遷移」工作。

在厚重的檔案夾裡，他詳細記載著住宅證註銷、產權登記、資產封存、人口轉移，以至每一班運送列車的時刻表。他的批示經常涉及提升運輸效率，例如增加列車載客量或加快處理流程，導致更多人迅速被送往死亡營。對希特拉而言，「最終解決方案」是戰爭的主要目標之一；對艾希曼來說，這只是一份工作；但對猶太人而言，這就是末日降臨。

「我只是服從命令。」

局勢逆轉、戰敗投降後，納粹高層陸續被捕，艾希曼終於在 1960 年於阿根廷落網，押送至耶路撒冷受審。他始終認為自己並無過錯，在審判時更一再否認謀殺指控。他聲稱：「我從未殺過猶太人或非猶太人——我從未殺死任何人。」

儘管他並非營區指揮官，卻是核心調度者，無論是從理念、意願，或行動層面，都積極參與種族滅絕計劃。艾希曼不斷辯解：「我只是服從命令。」他更表示若接到指示，甚至會毫不猶豫地殺死親生父親。

最令人不寒而慄的是，艾希曼顯得異常正常，本身並非狂熱的反猶主義者，但其行動顯示出對納粹反猶政策的積極參與。六名精神科醫生均證實他「正常」——其中一位甚至驚訝地表示「無論如何，他在接受檢查後比我更顯正常」。當時納粹創作不少「新語」，用隱晦方式表達滅絕行動。他們以「最終解決方案」、「疏散」等委婉語代替直接提及殺戮。處決方式亦經過包裝，例如「賦予仁慈死亡」。這種言辭不單掩飾罪行，更能說服自己，深信只是以仁慈行事。

平庸之惡

在法庭審訊中，艾希曼並非以「魔鬼」形象示人，反而更像荒謬的小丑。他聲稱「拯救了數十萬猶太人」，是他的熱誠與組織才能，讓這些人得以及時逃脫。回憶維也納的猶太事務時，他強調擔任「雙方協調」的中間人角色，協助猶太人離境，並自詡與猶太代表「合作愉快」。審判期間，他的兒子接受訪問時，向美國記者重述相同的說法，扭曲的故事竟成為了家族傳奇。

漢娜‧萼蘭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Eichmann in Jerusalem）指出，艾希曼是一個盲目服從命令的官僚，他體現的並非「極端邪惡」，而是「平庸之惡」（the banality of evil）。當任何人甘願放棄對善惡是非的判斷，缺乏人性的堅持，轉而盲目服從權威，即使是最平凡的人，也能造成極致之惡，道理放諸四海皆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