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中，星期五（6月13日）凌晨，以色列代以「猛獅行動」（Operation Rising Lion）為代號，空襲伊朗多處核設施及軍事基地，標誌兩國長年的「影子戰爭」升級為公開戰事。消息一出，環球金融市場應聲動盪，避險情緒迅速升溫，資金流向美債、黃金及美元等傳統避風港，足見投資者憂慮當前地緣局勢或將由「點火」演變為「爆炸」。

中東局勢升溫對環球經濟構成三大直接衝擊：其一，油價飆升，輸入型通脹（Imported Inflation）陰霾再現；其二，債息回升，央行左右為難；其三，美元避險地位重申，拖累新興市場資產。

通脹幽靈再現

中東局勢一有風吹草動，油價必起波瀾。「猛獅行動」消息傳出後，布蘭特原油期貨即時飆升逾 10%，瞬間觸及每桶 77 美元，較上周上漲約 15%，其後稍為回吐，回落至 73 美元水平。油價雖然上升，但仍遠低於俄烏戰初期的近 130 美元高位，稱「石油危機重臨」尚屬言之過早。

伊朗石油出口本已受制裁限制，主要買家為中國。若衝突升級導致供應中斷，對中國通脹與進口成本衝擊尤甚。更不必說，霍爾木茲海峽（Strait of Hormuz）作為全球約五分之一石油供應的咽喉，若因軍事行動、布雷或保險成本飆升而受阻，將引發供應級數之震盪，油價突破每桶 100 美元關口並非天方夜譚，全球輸入型通脹壓力或將重臨。

根據國際能源署（IEA）5 月報告，OPEC+ （石油輸出國家組織與非成員國的原油生產國組成的合作機制 ）擁有約 500 萬桶之日產能儲備，沙特與阿聯酋佔其大宗，並已宣布自 6 月起增產逾 40 萬桶。然而，市場早已意識到，即使 OPEC+ 全力釋放儲備，若霍爾木茲封鎖成真，亦難完全填補缺口。更何況，在局勢未明之際，產油國是否願意出手，尚屬未知之數。

債市風高浪急：通脹預期升溫，央行再陷兩難

若油價持續高企，其通脹外溢效應勢將傳導至債市。美國 10 年期國債孳息率於空襲當日錄得輕微升幅，反映通脹預期上升，惟尚未出現拋售潮，市場似仍觀望其是否如 2022 年俄烏戰爭般，觸發惡性循環：物價上漲、政策緊縮、經濟放緩。

當前背景與 2022 年已大不相同。德國 5 月通脹僅 2.1%，已接近歐洲央行目標，主因能源價格回落。歐洲央行於 6 月初甚至將利率降至 2 厘。美國方面，儘管特朗普再度施壓聯儲局要求減息救市，但面對油價攀升與潛在輸入型關稅（聯合國報告指出，美國有效關稅率由年初的 2.5% 急升至 5 月中的 14%），聯儲局已陷進退維谷。

央行當前之難題，不在於是否加息，而在於如何在「看穿」（look through）與「應對」之間權衡。若長期通脹預期被動搖，央行或將被迫重返加息軌道，屆時經濟增長與資產市場波動恐將再掀驚濤。

美元避險角色

中東烽火再燃，資金避險首選依舊為美元。即使與其他貨幣息差無明顯擴大，美元兌歐元等主要貨幣仍見走強。同時，黃金價格亦應聲上漲，升至兩個月新高，每安士報 3,444 美元；美債 ETF（如 TLT）錄得資金流入；日圓與瑞郎亦升值，避險情緒之濃，歷歷在目。

儘管「去美元化」呼聲日益高漲，但每當危局當前，市場仍選擇美債與美元，正因其流動性、深度與法治制度無可替代。地緣風險越高，美元地位越穩。

環球市場初步反應：股市急挫、供應鏈再受壓

股市方面，美股三大指數於消息傳出後普遍下跌約1%，歐洲市場亦錄得類似跌幅。資金明顯撤出消費、旅遊及運輸板塊，而軍工與能源股則逆市上揚，反映市場預期軍費與油價雙雙上揚。

另一方面，貨運保險成本飆升，霍爾木茲海峽尚未封鎖，運費已先上漲。繼紅海危機迫使船隻繞道非洲後，若波斯灣再出事，亞洲與歐洲間貿易路線將再受打擊，港口擁塞、貨品短缺與通脹壓力或接踵而至。

區內經濟體如黎巴嫩、伊拉克與敘利亞，本已面臨政治與經濟雙重動盪，今次或將雪上加霜。若再引發新一輪難民潮，歐洲政治亦恐再陷反移民浪潮的漩渦。

未來的展望

自1979年伊斯蘭革命以來，伊朗政權從未如此內外交困，腹背受敵。哈馬斯於2023年10月7日突襲以色列，隨後以色列針對伊朗在中東各地利益發動多面戰爭，徹底打破了此前的戰略格局。

過往，伊朗在其導彈武庫、核武器計劃，以及區域代理人網絡上的鉅額投入，曾嚴重掣肘美國在中東的策略。華府那些專注於伊朗政策的分析師們，對於究竟何種工具組合方能有效威懾伊朗的侵略行為，始終莫衷一是，認為一旦對德黑蘭逼迫過甚，其報復手段，足以引爆全面戰爭。喬治・布殊、奧巴馬、特朗普首任，以及拜登，四位美國總統無一例外，皆選擇以外交與制裁作為威懾手段，從未授權對伊朗本土進行軍事打擊。然而，以色列的一系列軍事成功，徹底顛覆了這些既有觀念。

展望未來，大致可見三種情況：

一為「受控升溫」：雙方維持有限衝突，代理人戰爭、網絡攻擊與油輪襲擊偶有發生，惟避免全面開戰。此為當前最可能局面，通脹壓力揮之不去，市場仍可勉力承受。

二為「區域戰爭」：以色列與伊朗爆發全面衝突，美國與其他盟國被捲入。若霍爾木茲海峽封鎖，油價或飆至每桶 150 美元以上，環球經濟恐陷入滯脹深淵，重演上世紀 70 年代石油危機。

三為「外交降溫」：各方透過國際斡旋降級衝突，恢復冷戰式均勢。此為市場最盼之結果，惟近期局勢升級過快，短期內難以迅速回復常態。

棋局未了，風險未除

波斯棋局步步驚心，既需冷靜觀勢，亦難預測下一手。全球市場已出現「風險厭惡」的本能反應，但真正的經濟代價仍未完全浮現。若衝突升溫導致新一輪供應鏈危機與輸入型通脹壓力，央行將在「抗通脹」與「穩增長」之間陷入兩難。

另外，華府必須召集利益攸關各方，共同制定一份切實可行的加沙治理、安全與重建藍圖，並明確闡述其對中東安全將投入的長期資源。若缺乏此等戰略，中東將無法鞏固以色列對伊朗取得的顯赫軍事成果。

此局未完，政策需未雨綢繆。未來之變局，波斯灣戰事或牽動整個全球經濟與金融秩序。

▌［遠山近水］作者簡介

清風明月本無價 遠山近水皆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