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離鄉貴?
前文提到,一般來說中產於移民後被迫向下流動,往往被視為正常現象。畢竟之所謂社會身分,來來就必然嵌入在個別社會當中,無論是專業證照、街頭智慧還是人脈關係,一旦離開了便很可能會隨之失去,要在移居地重新累積。不過,在全球化底下,近年亦不難見到一些逆向現象,移民後還可以保持原來的社會地位,甚至因為移民而開創出新的事業。
各個移民因由
在解釋新現象之前,先說明一點:為什麼有下流風險,不少中產仍然甘心移民。這兒不外乎出於三種情況。第一,是原居地的情況正在變差,包括精神價值或是物質條件,以致潛在的移居者推算就算移民後會向下流動,留下來可能更糟糕,移民實為兩害取其輕。所以對於那些聲稱「多搵幾年錢才移民」的人,到了發現香港經濟明顯轉差的時候,就是考驗是否真正坐言起行的關口。
另一個古今中外常見的理由,就是移民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下一代。因為不想子女要在受限制的環境下成長,寧願犧牲自己的事業也要帶子女移居他方,可以說是人類歷史中各次移民潮的其中一個最基本的因素。按黃子華在《秋前算帳》中的說法,如果沒有下一代,其實我們是不用移民的。
最後,就是移居者本身擁有豐厚金錢資本,所以移民後就算失去本來的專業工作,也無損其社會身分。香港寸金尺土,許多中年的中產人士本身在香港已有物業,如果早兩年趁香港樓市高峰期的時候出售,移民後已基本上高枕無憂,可以過半退休生活,時間拿來料理家務種花養狗。曾經遇過資產豐厚的移英港人選擇做貨倉,只是為了打發時間,還說現在因為上班不用過於動腦筋而十分快樂。如果選擇去一些性價比較高的地方,例如台北以外的台灣,則實行成本更低。
向上流動機會
不過對於較年輕的移居者,無論是為了自我認同還是有實際的經濟需要,移民後總會希望重拾向上流動的機會。這點對這一波的移民來說又確有不少可能性。
首先,不少港人本來就活在跨國資本網絡當中,如果選擇移民倫敦,則只是由一個金融中心移到另一個金融中心,原有的謀生技能很大程度上還是可以轉移過去。認識不少本來從事金融業的朋友,移民倫敦之後很快便找到工作,甚至是先找到工作才出發,或是在原先服務的跨國企業作內部調配,無縫接軌到新的生活當中。
推而廣之,不少人移民後甚至不用離開本來的工作。疫情期間成就了在家工作的潮流,很多工作不需要每天到辦公室上班,於是也有不少人帶著原來的工作移民去。例如電腦編程工程師大可以在台灣的家中上班,每個月飛回香港一次和主管見面開會,賺香港的工資同時又可以在台灣生活。還有中文老師轉在網上為香港或移居海外的香港小孩遙距補習,基本上有網絡連線的地方就可以上班,不用管實際身在何處。
包裝轉型
即使無法完全做回原來的工作,因為全球化下各地緊密相連,移居後成為移居地和原居地之間的接口,亦成為常見的職業選擇。例如本來在香港當律師的,來到台灣因為法制不同當然無法代表客戶在台灣出庭訴訟;但對於那些和香港有商貿往來的台灣企業,卻可以擔當法律顧問的角色,協助他們處理與香港相關的業務。對於他們來說,移民同時也是一個專業上的重構或最少重新包裝的過程,讓自己的能力和當地的需要對得上。
再進一步,則是把自身的香港連結帶進當地市場,在當地為自己製造新的事業發展空間。這條路要走得成功,通常取決於兩點。第一,必須要面對當地主流,不能限在港人社群當中塘水滾塘魚:要賣港式蛋撻,就要把它賣成當地的潮流美食,對香港政治歷史一無所知的也會爭相試食,就好像英國人一般人吃印度菜或中東烤肉一樣普遍。第二,這件事本身的門檻不能太低。例如珍珠奶茶在很多歐洲國家近年甚受歡迎,但開一家珍珠奶茶店的門檻不高,很容易就會有其他競爭者來分一杯羹,熱潮過後未必能夠持久。
最理想的情況,大概就是原有的技能在當地找到新的展現機會,而且不容易被取代。瘋狂猜想:假如有喃嘸師傅去到歐美社會,表演「破地獄」儀式的時候舞姿被當地現代舞團發現,獲邀放進舞團創作當中在各大劇院巡迴表演,那麼移民帶來的就不是向下流動,而是新的起點。
當然,這樣的情況,既要看個人能力,更要看緣份際遇,不太能夠強求。移民後被迫向下流動的,相信仍然是多數的生活體驗。在港人社群中建立相互支援的網絡,讓大家互相接著對方,仍然必不可少。
▌[移民的自我研究]作者簡介
梁啟智,時事評論員,美國明尼蘇達大學地理學博士,現職台灣中央研究院社會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