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移民,大多數想像是一對夫婦的組合。我遇到的二人家庭,除了夫婦,還有父子、父女、母子及母女,這些組合的出現也有著不同的原因。有的原因也是很簡單,家中誰想移民,就一起出發,不想走的便繼續留在香港生活,就這樣簡單的決定。Michelle 的媽媽很想離開香港到外地過新生活,但爸爸及妹妹卻不願意離開, 結果順理成章,Michelle跟媽媽一起移民去了。Michelle說:「就算媽媽不走,我也會自己離開,既然她想走,我又覺得一齊走也是好事。」在準備離開的時候,大家也沒有想太多,爸爸只是說他會考慮過幾年或會過來,著Michelle先跟媽媽一起出發。 至於妹妹,只是覺得沒有必要離開,不想改變也不要改變。我見到Michelle的時候,她已經來到英國約一年有多,生活已經上了軌道,但跟媽媽的關係卻愈來愈差。 Michelle 說:「我覺得自己好像被困住,我不想照顧媽媽,但我知道沒有我,她一定搞唔掂。」我鼓勵Michelle邀請媽媽一起出席面談。 最初Michelle怕媽媽不接受,結果媽媽卻欣然答應。角色上的改變她們一起到來,媽媽說:「我有很多說話想跟Michelle說,只是不知道怎樣開口,每次想講的時候,她又好像不耐煩,我也不敢多說。」媽媽這樣一說,Michelle便無名火起:「我哪有不耐煩,你問來問去也是同一個問題,我覺得要照顧你,很大壓力。」媽媽隨即回應:「我又沒有要你照顧,我自己應付得來。」Michelle即時放棄不想再說下去。我問她們的關係從哪時開始變成這樣子。媽媽說:「在香港的時候,我是自己去買餸,照顧大家的起居飲食,來到之後,英文不好,很多事也要Michelle幫忙才可以做得到。我不想靠她,結果卻愈要依賴她。」Michelle的媽媽從一個照顧者的身份,一下子變成了要被女兒照顧,當然感到很不自在;Michelle則由被照顧者,變成要照顧媽媽。大家在角色上的改變,在未適應的同時,感到不知如何面對,也令雙方關係緊張起來。...
在英國落腳兩年了。感覺如何?適應了沒有?最近來探望/探路的朋友問。不只一次跟朋友說過,適應其實是持續不斷的進行式。去年今日,你問我的話,可能會數算在陌生地方重新安頓的重要支柱,都好像有眉目甚至落實了:落實了的生活找到合適的居所,由租戶變成業主,感覺著地得多;工作上,夫婦倆一個全職、一個半職,過慣了沒有名片,或不能/不再靠名片定義自己的日子,算是各自可以在家庭或鄰舍的圈外融入環境;我是基督徒,試過嘗試投入同聲同氣但是非多多、內聚不問世情、不斷感恩世途跌宕而咱家就歲月靜好的群體。由迷失好無謂,到終於脫去舊我,去一個無人識你的本地教會,從新建立團契生活、不對人有太多的期望,反而重新有力,投入教會生活;孩子以不用的方式體驗學校生活、有自己的朋友、團契,當然是一大開心事。畢竟,大家不是常掛在口邊說是為了下一代才遠走他方嗎?衣、食、住、行都知道自己的位置,都平安,也令留港的、掛心我們的親人心生安慰。適應你的枕邊人但想深一層,說只是為了子女才連根拔起、重新在未知的土壤扎根,是很恐怖的想法;拿捏不好就變成對孩子的情緒勒索。好像若他們不自覺「幸福」,我就會覺得他們有負成年人苦心孤詣、犠牲自己原本所有的淚和汗。更根本的是,為衣、食、住、行忙碌過後,在新的家園的日常,對我和丈夫而言還剩下甚麼?這又回到友儕間常提的「適應」課題。我姑且稱之為「適應2.0」:適應你的枕邊人。此話何解?首先,在新地方生活,工作繁忙不再,可能會經歷未有受薪工作,甚至無業,二人朝夕共對的時間多了,但不代表就能長期浪漫。不諱言,我們也因對家庭角色變化而出現張力。初時其中一方若逃避討論,心中的刺其實不會走,只會在下次因洗碗不乾淨或買家電中伏之類的芝麻綠豆事,而峙機爆發。當中爆出的埋怨、人身攻擊的說話,傷心又傷身。然後冷靜下來,彼此道歉、詳談,真的明白以往在香港,原來我們都過著一種頗虛的夫妻關係:例子一 :以往很多持家的家務雜務,我都一無所知。家中有外傭姨姨,照顧孩子又料理家事,所以家務上的安排即使有問題,夫婦倆都會與外傭姨姨以僱主僱員的身份商討、處理。雖然工作過後自己都會做家務,但始終少有動手的機會。如今,以往對食甚麼菜式才有營養、用甚麼家電才夠精明之事侃侃而談的我,卻盡顯無能無知和笨手笨腳。丈夫在這方面細心很多,但很自然,我的無知也容易令他心火上升。一方會怪另一方太沒耐性、毫不包容,另一方會驚覺另一半真是家務「智將」,大呼小叫,與昔日職場上兵來將擋的伴侶判若兩人,自然爭執不斷。稍為含蓄的,也只是把不滿往肚裏吞。珍惜機會互相鼓勵對於這些情況,真的遇到有移英的港人夫婦,仍抱著家醜不外傳的心態,自顧自把兩人相處的挑戰往肚裏吞。嚥不下來,都總會找到相熟的友人訴苦。不過,解鈴還需繫鈴人,二人之間需要坐下來檢視彼此的關係,如有需要,就要找相熟的牧者或友人協助,開心見誠觸及曾經迴避的問題。我和丈夫有共同信仰。發覺首先最要做的,大概是祈禱,在祈禱中重新認信,再在這認知下,承認自己的限制,找出怎樣才能多行一步,大家擺啱位,兩人就會多了勸勉和體諒。活到這把年紀,你讚我靚,我知你是日行一善;我誇你大隻,但轉頭卻要幫你塗按摩膏。不過,平凡中,仍可珍惜機會互相鼓勵。例如當身邊人好怕我駕駛,但有一天他由衷地說句:「老婆,你出入roundabout穩定咗喎」。又或者,身邊人終於用英語開聲祈禱,我之後就不忘讚他勇敢,又說「大家都明白,簡簡單單,幾清晰喎……」看到彼此的進步,celebrate every small win,令我更深入體會同負一軛的意義。定期講是講非例子二:多了時間相處,大家又慢慢在做不完的家務、廚務、農務層面工多藝熟,自然多了你眼望我眼的時光。感恩的是,以前在港一位見證我們拍拖到結婚的牧師不下一次提醒,兩人的關係不能視之為理所當然。每次的逃避、有形無形的傷害,就像「碌卡」,即時未必會削弱感情老本,但不斷預支而不還款,就遲早會爆煲。因此就要提醒自己定時定候,要以對方感受到的方式關心大家、建立溫馨時光。否則,當兒女長大,不需家長事事躬親,那兩人間除了談子女、除了談家庭收支,還有甚麼共同嗜好共同話題?又或可否一同在新家園尋找共同的興趣,彼此探索性格、愛好的多面?我們的孩子都是中學生,比兒女年幼的朋友優勝的是,他們自己跟同學、球隊、鄰居找樂子的時間頗多。兩個中年人,就趁出了糧時,定期pub date,摸住酒杯底吹水,談談工作的所見所聞,月旦時事,講是講非。我愛歷史,他好舊建築。於是睇古董和考古節目成為我們的共同嗜好。前一陣子,知道伯明翰植物園有燭光弦樂四重奏,於是懇求人夫跟我去聽。弦樂ABBA,我深知不是丈夫那杯茶,但多謝他跟我一齊癲。事後他說,好多歌都唔識,但原來聽燭光音樂會又幾爽。他愛古典音樂。好吧,下次惟有約他去聽Vivaldi Four...
聽各式各樣的移民故事,其中一個常見的現象,是移民者往往是在極度缺乏充足信息的情況下,作出有極為深遠後果的決定。那信息不足的嚴重程度,我會比喻為戴著眼罩和耳塞走進馬場,連賠率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拿出全副身家,全數下注買某一隻馬獨贏。香港人常常自命精明,移民時卻往往會做如此瘋狂的賭博,在旁以研究者的角度去看實是觸目驚心。 如何選落腳地 舉個例子,有對夫婦初到台灣,聽朋友說港人來台很多都聚居在新北林口的大型豪宅社區,說那兒生活模式比較像香港,租金也不算貴,於是全家人一到埗便在那邊租了個地方。然而落腳之後,丈夫的工作需要經常到台北市區會客,每天舟車勞頓;同時政策上在台灣不易請外籍傭工,於是妻子就要時常留在家中照顧孩子。夫婦二人雖然同時移民台灣,所經歷的那個台灣卻不一樣:丈夫看到台灣多姿多彩的一面,妻子卻要天天和管理處及小孩的老師周旋各種煩瑣事情,沒有屬於自己的社交生活。久而久之,兩人的經驗落差越來越大,弄得家嘈屋閉。 有時我會懷疑,如果他們不是一開始就在林口住下來,而是先多看幾個不同的地方,往後的日子會否不太一樣。說不定他們會發現台北市區有些沒有那麼漂亮的電梯大樓其實也可以接受,租金也不見得比在林口的豪宅社區貴。而如果他們能一開始就住在市區,夫妻二人在台灣的生活經驗也不會差這麼遠,就未必會衍生以後的各種困難。他們大概沒有想過,當他們在林口簽下租約的那一刻,原來是在做一個影響極大的決定。 同樣的故事,在英國也有。有朋友決定移民英國時,聽說倫敦的生活成本極高,於是一早便排除了在倫敦落腳的可能,最後選了在英國中部的一個小城鎮。落地之後,發現當地生活成本原來也不便宜,但工作機會卻比倫敦要少很多。本來在香港是當專業人士的,在當地無法找到同樣的工作;要找藍領工作嗎,又未能放下身段。眼見帶去英國的積蓄一天天的消耗掉,精神壓力越來越大;然後見到其他朋輩選擇在倫敦落腳,很快便找到和原來專業相對應的工作,又感到後悔不已。 假設意外必然會發生 當然,每當見到這些案例,我們都可以說當事人總該負上一定責任。你可以說那對林口夫婦本來就有溝通問題,也可以說根本是那位英國朋友找工作過於挑剔,這些說法一定程度都成立。但反過來說,人無完人,我們每一個人都總有一些缺點或不足,只是因為在香港的時候有充足的支援網絡,即使出事了也可以很快重新爬起來。人在外,失去了原有的支援網絡,倒下來的時候會跌得特別明顯,旁人其實不應過於嚴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