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遊阿富汗,恰逢九一一事件後一年多,因局勢敏感,友人聽我前往阿國,或以為冒險魯莽,其實不然。我本無意前赴阿國,偶於巴基斯坦白沙瓦邊城,遇旅客剛從阿國而歸,親述當地民情治安、交通簽證方法,資訊具體而明確。外地人多以為阿富汗全國悉危,問明後方知當年應避免前往南部坎大哈,而喀布爾及巴米揚則安全。 沿路資訊繁多,似有關聯,實則等同道聽塗說。如問邊城人對鄰國之見,以為兩者相近,理應了解,卻不可盡信,蓋因鄰國根本「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註),對彼岸世界毫無認知。若有香港島人以為元朗人騎牛上學,那伊斯蘭堡人對喀布爾人之看法何能盡信? 有人一聽阿富汗即呼危險,仔細相問,原來誤以為除自家園外天下皆危。安全觀念常帶主觀偏見,或以寥寥新聞定論世界,或以戲劇角色定義他人,由此簡化,視本來複雜多變宇宙為單一故事,焉能不扭曲全局認知? 旅行之要,正是求聞異聲、觀異事,打破偏執、破除俗見,故事復變多元,不以異見為怪。 註:《老子》八十章言「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謂兩國無爭,無苛政暴歛,人民珍惜生命以不必遷移他鄉,生活恬淡,吃食雖粗,反覺甘美,是以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在老子的世界,「民至老死不相往來」並非指鄰陸不和,反而是理想國家的模範。   ...

  • 曾於佛祖初轉法輪之地旅居百日,住日本人創建寺廟,名為日月山法輪寺,屬日蓮宗。每日晨五起床梳洗,六時唸誦,午或抄經,或冥想,寺中亦有雜務,傍晚五時復又誦經,早睡早起。 友人聞此經歷,常有兩極反應:一者羨慕,謂其清靜神聖;有人說寺院單調乏味,難以長居,一聽五時起床更連聲說不。然而我等生活其中,倒不覺殊聖或苦悶,只覺如同生活日常。 修行即生活,不以每日冥想為神聖,只視之為日常。猶記當年曾感驚訝,過往居然從未修行,想像離寺後應堅持練習。然而返回市區後,修行遂止,間或冥想、誦經,已非朝夕之事。 多年後又有幸入住內觀冥想中心,十日禁言、禁網、禁手機,晨四起床,終日冥想至晚九,修行生活復始。有從未入過內觀營的朋友聽罷,驚問何能十日十夜不言不網不手機,常覺不可思議。然而若得活在其中,則無逆拒,亦無憧憬,因二者皆顯不適。若常格格不入,何以安在? 逆境適應 若以寺中修行為順境,逆境適應豈非同理?疫情封城期間,香港人與世界及中國斷軌,內外交困,有如荒島,外人以為香港情苦,然當時生活其中,倒也不覺甚苦,反而趁機理解我城,圍爐取暖,自有另一番意義。 更甚者,友人困於斗室,問其最難適應處,平日對答機敏,居然一時無語。眾問難道無不適應處?答曰冷暖自知,衛生欠佳,均屬實情,然而實無過度不適處,因諸事皆被動,反正無法控制,更不必擔憂,專心一致,每日讀書六小時,視之為難得奢侈。此等心志,即堅靭回彈。...

  • 我在 2002 年 11 月到訪阿富汗,即九一一事件後一年零二月。時美軍控制阿國北部馬扎爾沙里夫,為當年全權控制之里程碑。我從首都喀布爾巴士總站乘車,遇夫婦孩童甚為友好,與我分享「四腦」(即核桃)及提子乾,我亦與其家人分享桑子。沿路山脈崎嶇,景致似巴米揚高山峽谷,時而壯闊,惟道旁房舍盡破。不久,目所及處皆雪,至海拔 3363 公尺入隧道,隧道名為薩朗,全長僅...

  • 行遊於世,遭遇眾多,然讀者最愛主題,莫過於旅人顛仆之事。即使文化體會再深,卻難寫得引人入勝;反而記述旅途人生苦難,更令人津津樂道。曾於巴基斯坦徒步,不慎滾落山崖,輕傷骨爆,休養一月。或在外地遇賊,偶遭盜竊,報警求證,警員誤把香港寫成「日本香港」。旅行以外,曾提及少時車禍,摯友亡故,讀者反響頗大。此等故事,各可獨立成篇,觀乎讀者反響,似亦愛聽。然而諸君大可放心,我對人性仍抱希望,深明讀者非樂見人不幸,但人類經歷千萬年進化,得以留下來的人,潛藏基因必愛從苦難故事中汲取意義。最觸動人心的故事,永繫於苦難之間。經典劇本教材《故事的解剖》(Story),作者 Robert McKee 曾言:故事之要,在於主角之苦,衝突驅動故事,唯有苦難方能成故事主軸,意味深長。閱讀他人之苦,方有所謂「導瀉」(catharsis)感覺。能有此覺悟,對人生苦難自有更深刻體會。並非期待苦難來臨,而是逆境難免,即使壞事不幸降臨,仍可自我安慰,雖非所願,至少留下一則好故事,或能啟發他人。如要報警,就當參觀警局;若需就醫,則當訪問醫院。剛提到於巴基斯坦跌傷,當時滿面焦損,步履躝跚,及後才知蹠骨爆裂,卻遇巴國好人警察,見我受苦,甚為憂傷,說到動情處還眼泛淚光,稱我為兄弟。之後幫我找順風車回城,讓我明白即使是警察亦會有好人。固然希望各位萬事順利,然當麻煩來敲門,非受不可,願我等皆能持樂觀之態,細記時代故事。面對磨難,猶如迎賓,泰然自若,無懼無急,預先梳洗,以勇敢之心應對。 照片:塔斯曼尼亞首府荷伯特,雲層銀邊。連結:https://www.patreon.com/posts/100780768 ▌[光合作用]作者簡介薯伯伯為最早一批在網上連載遊記的香港人,多年來足迹遍佈歐、亞多國,在喜馬拉雅山麓、東南亞、南亞等地區生活。著有《風轉西藏》、《北韓迷宮》、《西藏西人西事》及《不正常旅行研究所》,分別在香港、北京及首爾出版。...

  • 曾遇遊客,初抵藏地即遇雙彩虹,問我有何啟示。我直言西藏高原,常見彩虹。遊客聽後,似感不足,反覆追問,深覺定必有因。言談越說越神怪,我才明白過來,原來遊客深信自己擁有神秘力量,認為彩虹為其而生。其後西藏朋友得知此事,跟我說不少遊客來藏,想像力驚人,或自謂高僧大德顯現,或自以為空行母轉世,啼笑皆非。 若我隨著遊客意思,妄言「彩虹因你而起」,他應滿意。可我必須坦白說,高原彩虹出現機率遠超低地,因空氣清澈、塵污少、氣壓低、日光易透、視野廣闊,加上氣候速變,雨水或生或滅,高原視角,皆利彩虹生起。 得見彩虹,自是喜悅,記得多年前與好友漫步拉薩,走至天橋,忽見布達拉宮上浮現雙彩虹,心亦歡喜,至今猶記當時感動。然而感動歸感動,若妄自尊大,以為彩虹為己而起,是何等傲慢,過度牽強。 於瑣事尋快樂,因天色而高興,悠悠天地間覓得意義,乃人生正道,荒亂時勢尤須如此。但當明白,虹光非因己而起。彩虹常在,惟觀者抬頭方能察見,非言抬頭必見彩虹,然而若不抬頭則肯定不見。生活中彩虹之多或超想像,只差在你是否願意抬頭細看。 請加圖...

  • 首次進藏,幾經波折才到拉薩,抵步時莫名感動,回想起來,往後與藏地聚結,亦能與當初感動關聯。首次進西藏為 2001 年,時港人尚須入藏紙,理論上要跟團才能申請。那年流行非正式旅行大巴,可以非正規方式接載外國遊客進藏,價格高於旅巴,卻又比參團便宜。事前結識日本友人眾多,通風報訊,與我分享其入藏經歷。先從中國東部上海坐火車到安多格爾木,抵步後依朋友所述尋找黑車,卻遍尋不獲。後來得知有中國中央高官到訪,安檢驟嚴,司機亦不敢擅自帶人。 苦等七小時奔波兩日,終於尋得黑巴願意接載,然而車費雖較預計高出一倍,但還是比參團便宜。司機先叫來的士,送我到首個安檢站後的加油站等待,稍後再開巴士與我會合。我在油站以為等不過一小時,一等卻是七倍時間。原來因旅巴破爛不堪,連中國安保人員亦拒絕其通過,司機被勒令要求回城換車,當年未有手機,無法及時通知我最新情況,我在路邊油站一等就是七小時。待車有兩途,一是事先聲明,等待者可趁機讀書寫作休息;另一等待則是無了期,時刻站在路旁,每迎一車均探頭張望。連續等待七小時,積累七小時焦慮與不安。終於等到車來,卻已精疲力竭。上車亦苦,過安檢時,司機叫我匿藏於下鋪床底,以避安保人員耳目。地有痰污,令人作嘔,大概只有年青時,方能忍此以省旅費。將抵拉薩之際,眾乘客歡呼鼓掌。或因旅途顛簸,至拉薩德吉東路(Dekyi Shar Lam),下車回首望向聖城,暮光映射眼簾,夕照布達拉宮,感動欲哭,心中高呼:「終於到拉薩!」甚至想仿效教宗親吻土地。 往事成就今天的我或因進藏旅途不易,廿載後記憶猶新,此後與藏地藏人聯繫,正由到埗一刻感動瞬間開始。聽聞有旅客入藏後因高原反應,嚇得不敢再來,我卻從未受高原適應之苦,或因滯留海拔 2800 公尺的格爾木,不自覺已適應。最後決定旅居西藏十多年,絕非單純因入藏顛簸,然而回想起來,若非旅途艱難,抵聖城時未必感動。世態難料,往事縱未如意,卻也成就今天之我。有此一念,面對逆境,頓覺坦然。...

  • 西藏寺廟罕有明令禁止穿短褲入內,然依當地民風,男女老少信眾朝拜,皆著長褲。短褲是否等同不敬,非我所能判斷,然旅居藏地,明知藏人習俗,亦樂意跟從。跟從不需認同,只是明白風俗如此,自己亦沒強烈原因必須穿著短褲,那就寧願遵從習慣穿長褲入廟,以免留壞印象,此乃基本尊重。 同理,到訪穆斯林國家,不論保守與否,即使在較為世俗化的伊斯蘭國度,偶見女士不蓋頭巾,亦少見男女當街穿短褲行走,伊斯坦堡、安塔利亞等地屬例外。並非說當街穿短褲有問題,然而若對衣裝堅持我行我素,別人雖不阻止,確易招來麻煩。土耳其曾有女士因穿短褲而遭人襲擊,引來抗議。假道德衛士因他人衣著而攻擊他人,行為可恥,當受懲處。若以穿衣作為自由表達,其穿衣權利無可爭議,應當尊重,然旅行在外,風險當前,自可衡量利弊得失。 進退有度方能致遠 推而論之,緊身穿著以展示身形,固屬個人自由,但若身穿性感裝束出現於紅燈區夜場,何能不被誤解?方法有二,一是期望教化途人,穿衣展示身形乃人權,期待對方馬上學會尊重他人穿衣權利;二是更為實際方法,乾脆避免張揚,否則應明白風險及可能面對處境。 每次談及旅行衣著,總易演變成平權之爭。建議旅行者選擇合適衣著,並非不尊重個人穿衣自由,只是因應不同國家、民風、場合而有所適應,不必涉及道德或價值判決,更非性別歧視。有如財不露眼,並非認同賊人可搶劫他人,然而畢竟明白風險所在,所謂「慢藏誨盜,冶容誨淫」,因地制宜,免得為行程招來無謂變數。 穿著以平淡為要,別人不注目,方為上策。入鄉隨俗非等同隨波逐流,更非順從,只想保持低調,低調是感受異樣文化必不可缺條件。 善旅者皆善隱其光,適時方顯,因其內歛,是以能進退有度,反能致遠。...

  • 某年遊韓國首爾,夜行地道,忽遇一白人男子,韓語對話,不明所以。只見其手執厚重帳簿,載眾多帳目,或記韓元數萬至數十萬。我請其以英語交流,男子自稱任職慈善機構,正籌募資金。我疑其有詐,直言不便施助,說罷便走。同行二友,連聲說幸好我在現場,否則不知所措,或要以錢財了事。騙徒手法表面層出不窮,然萬變不離其宗,利用社群心態,或有附和傾向,或求他人好感,多不願得罪他人。此乃日常習性,即使面對可厭之人,亦難以打破。想起電影《搏擊會》 (Fight Club)一句話:「我等以無有之財,追無需之物,以悅不喜之人。」(We buy things we don't...

  • 常有人問我,周遊列國,最愛何處,我總不假思索回答西藏。非謂西藏無瑕完美,然居藏十餘年,見證人間美好,啟發甚深。在西藏時,間中有旅客分享其對藏地或藏人感受。曾遇一旅客訴苦,稱在八廓街遭「欺詐」。一問之下,原來遊客購買紀念品,攤販要價稍高,客拒議價,遂怒而去,事後指責店家不老實。我問何不講價,遊客以為明碼實價才算公道,餘者皆欺。猶怒未消,續訴當地人難相處,言談間卻感其人才真正難相處。間中有人說對西藏失望,問其故,原來以為西藏乃「佛陀什刹」佛國,望獲啟迪,終無所獲。然若內在缺乏靈修,何能單靠外遊而洗滌心靈?十九世紀中,法國二人先後遊吳哥窟,先是傳教士布意孚(Charles-Emile Bouillevaux),目睹住民朝拜,不識其文化,反視為異端,見雕塑嫌之裸露,違反常倫,滿眼猥瑣。數年後另一法國人穆奥(Henri Mouhot)同是前往吳哥窟,深為其文明震撼。一地兩觀,感知各異。聽過一則民俗故事,出處不詳。有印度君王欲試臣民,遣樂觀與悲觀二臣出遊考察。二臣歸來,一人說地荒蕪而民懶散,資源稀缺,猶未開發;另一人則回稟地方潛力無窮,民風熱情,進取樂觀。國王聞言大笑,二臣所至之處,實為一地,分別取決於態度心情,亦或關乎見識及修養。固有客觀準則,但旅遊大多觀察所見,表象為外,反昭內心,猶如濾鏡與鏡子。 連結:https://www.patreon.com/posts/100087759 照片:西藏拉薩布達拉宮的鏡像,筆者攝於 2019...

  • 有年歐遊,火車偶遇巴西作家與美國遊客,言談之際,遊客好奇問作家著作的「title」。巴西作家不諳英語,困惑此詞,遊客反複唸著:「What’s the TITLE of your book?」作家仍茫然,遊客語塞,不知從何表達。我不禁插口道:「What’s 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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