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過往數年筆觸,多論及時政、密幣、資安、人工智能等,反而少寫旅遊雜記,然此乃我最愛題材。我計劃定期撰寫文章,先行網上發佈,稍後匯集成書,付梓出版。計劃雖有所向,書卻未定其端,落筆後始明道路,方入境界,如同旅行。所謂旅遊寫作,少談風花雪月,但記途中所思所感所悟,偶陳哲思,自我提醒之餘,亦望讀者有所啟發。 書寫有二途:一則默默耕耘,成書後方告天下;二則日寫短章,定期發佈,免得埋沒於櫃。過往屢有籌劃新書之志,然目標過大,宛如未竟事務清單,積蓄於彼,內心自責,與其湮沒於時光,寧將半熟散文先呈讀者,不待完善而發,非棄品質,旨在盡速示人,祈得讀者反饋,修文改篇,但求對得自己對得人。 作者之限,在於寫後數度翻閱,猶有遺漏。日後覆檢,方覺辭句不順,辭不達意。幸今有網絡,能得讀者反饋,再行校訂。文章發佈於網,亦不惜持續修改,有時謹為一字之差,但求文意流暢。網上寫作過程有如雕刻,初出粗糙,後以細膩修改,去蕪存菁。 所謂「共學書寫」,乃作者與讀者互動最佳成果。讀者既為良師,提醒錯別字、觀點陳述、邏輯推論等。若真有不明不慎之處,我亦即當及早修補。對評語持開放包容之心,若違己所守,則寧堅持我見。接受他人意見之餘,亦相信本身判斷,不盲從以迎合。即使讀者不留言,但一讚一分享,亦為寫作動力,像益友加油打氣。 今向各讀者申明意向及目標,如許諾以自勵,亦願與讀者共睹成書過程,算作見證。 書名未定,暫稱「逍遙訓練場」,風高浪急,逍遙為重。...

  • 徒步於尼泊爾安納盤娜雪山,夜投茶館,原以為有熱水淋浴,某天館主卻說日照不佳,太陽能熱水器儲水少。眾人遂以布擦身,我卻照樣淋浴。朋友見我髮濕,詫異問何以洗澡,我答冷水。當時氣溫近零,海拔四千,眾人驚呼。 走出舒適區 其實以前長居西藏拉薩老城區,電壓所限,恐負荷過重,居處從無安裝熱水爐,冬季亦習以冷水淋浴,視作磨煉。冷水不像熱水舒適,只是快速以水濕身,於腋下(armpits)、臀部(bottom)、陰側(crotch)三處擦肥皂後沖洗,即謂「ABC 沐浴法」,用時不過兩分鐘。洗髮時側身,免水流至軀體下肢,減緩降溫速度。 又於崗仁波齊轉山,正值冬季,寒風凜冽,朝聖者稀疏,沿路商店多休業,一時無茶館可歇。出發前問明晚宿寺廟均有運作,知晚餐可得,故不隨身攜糧,非無準備,只是途中不食也罷。因慣於斷食,曾數度辟穀十天,知身體機能,即使終日行走,十餘時不食亦無憂。 旅遊實樂非苦,然每當言及遠行如修煉,意指放棄原有習性,適應新區,當作磨礪。偶遇艱難,如旅館無熱水、茶館休業,則冷水沐浴,或斷食半天,走出舒適區,反覺自在。無法控制陰晴,但總能決定是否冷水洗澡。不可控時,慎選應對之態,由被動變主動。 世度荒唐逍遙以對...

  • 相識一名,經常評論他人攝影,每看照片,不談其事,不問出處,只問參數,天下莫大於此:光圈大小,鏡頭為何、快門幾許,ISO 若干,滿腹經綸,言辭看似專業,然聽久則膩,問多則煩,有次敷衍說個違反常識的參數,對方居然不疑,頜首稱是。 有人從不欣賞照片,只著重技術參數細節,有人則只留意工具,看著美照時總會說:「相機真好,鏡頭真靚!」言下之意似乎以為工具齊足,美照自來,忽略攝影內涵、技術本質。 某年大坑舞火龍,圍觀群眾二人,一人攜摺梯高處取景,自誇鏡頭相機皆上等,夜景捕捉一流,邊看火龍邊炫其裝備,如數家珍。及後每拍一照,即自讚其佳,且展示於梯下友人。我無心窺視,然我站梯旁,不得不看,實在不懂其趣。 本末倒置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材固然重要,如新款手機才能拍出安納盤娜星空,長距鏡才易捕捉米埔雀鳥神態,單反無反觀景器取景各異。然而過度著重器具,忽略構圖、故事、溝通,實本末倒置。 風光攝影鼻祖安塞爾‧亞當斯(Ansel...

  • 興趣大體分兩類,持久或短暫。短暫的興趣,如追求新款電玩、汽車、名錶、時尚,需要持久輸入,所費不貲。另一類興趣屬長久,無激情,耗資不多,卻是細水長流,諸如閱讀、寫字、冥想、運動、遠足。 旅行既屬持久樸實,亦可是短暫奢華,一切視乎行者心態。有人視旅遊為飲食玩樂瞓醒屙之事,食必上品,居必華室,日求新奇刺激。並非說奢華旅遊不可,然其樂甚短,花錢亦費神。猶如食自助餐,偶一為之尚可,日食則覺反胃。 另一旅行態度,背個小背囊,隨意行走,自由漫步,與人閒談,學習語言,取新知引領思維,拓闊視野。疲則尋找旅館,但求一榻以息,雖喜有獨立空間,卻不花費高級酒店。非吝嗇,也非不敢花費,只因重視住宿條件,但求整潔、衛生、安靜,有書寫空間,廉價旅館已能滿足,誰又希罕豪華裝潢設施?廉價旅社更貼地兼各有特色,高級酒店則大同小異。 飲食固有喜好,實無特定要求,好壞也是一餐,大不了甚至斷食,間中有暖湯一碗已覺心滿意足。或以為遠遊者必有無盡財源,但真正愛旅行者,花費實不多,只求以有限資源,活得自在。 舊相識以閒談較高下,比拼成就財富,聽來非單不羨,反覺可笑可悲。培養廉價但持久之興趣,抱持特立獨行心態,生活總能輕安,自得其樂,此感無人能奪。 不與人攀比,不比則不貪,不貪則不賣靈魂、不賣道德、不賣節操、不賣骨氣,故能逍遙,忠於自我。...

  • 旅行隨心,往往不知當晚住在何地,日間背負所有行李城中漫步,晚上才找旅館。能如此自在,關鍵在於只帶小背囊,重量與日常行裝幾近無異。衣服僅一套額外,保暖服則用層疊絕緣,大多情況足夠暖和。梳洗器具寥寥,背囊中最重者莫過於電腦及充電器。旅途樂趣,在於適應節約。居家時儲存物件過多,即使無用,囤積但求心安。然而踏上旅途,唯有背囊相隨,以為攜帶甚少,長旅途後,翻箱倒籠檢視細軟,還能發現數月未曾使用的器具。奢侈物亦然,例如我愛用望遠鏡,觀山觀水觀建築,但當欲減省行裝,有之則佳,無之亦可。又如我有防水小喇叭,以前喜歡在浴室聽歌,省掉後也不覺有何缺失。減省也非絕對,如電腦手機,在寫作及旅途中用途甚廣,以我的習性,寧願保留。自我修行限制若由他人施加,固然不好受。若能自我實踐,則可視為修行。曾有僧侶朋友說,外人看他守戒,以為艱難。然於他看來,因戒律而知所行所忌,心無搖擺,反覺自由。限制非為束縛,而是發現自我之道。如作詞寫詩,若無字數韻律規定,難成篇章。昔日在紙媒寫作,字數有嚴格限制,反逼文思精準。自發擁抱限制,約束反成自由助力。行李限制如是,生命有涯亦然。西藏人朝聖會帶小孩看天葬,藏人朋友解釋道:「明白人生苦短,才能成為好人。」正因明白生命有限,方能內省自察。年底總結之時,明白萬般帶不走,不為斗米折腰,不出賣良心,不搖尾乞憐,不做應聲蟲,老實活出真誠自我。西藏直貢提寺天葬場上空的秃鷲 ,攝於 2017 年 11 月 2...

  • 有次接受訪問,言談超歡,提及騎單車自泰國到西藏的經歷,然後話鋒一轉,說到少年時代遇車禍重傷,人生看法。主持忽說我斷過兩條大腿骨再去踩單車遊西藏,是鼓動人心、勵志之事。意思大概是曾受重創的人,及後竟成長途騎行,反差之大,足以編織勵志故事。 我以前雖然寫過車禍,多從生命傳承、自省角度去看,鮮以勵志方式呈現,或因我雖曾雙腿骨折斷、顎骨移位、頭骨爆裂、腦有瘀血,但從未嘗以重傷為行事障礙。 障礙有不同形式,傷患為限制,年齡為限制,金錢、時間亦為限制。每當提及此等曲折不應成為阻滯,常有人自覺中槍,對號入座。你說傷患非波折,他列病歷若干;你說年齡非困局,他「曬冷」般列舉老病徵狀清單;你說時間非束縛,他說家事纏身。再說下去,對方便要責怪你缺乏同情心,兼指你未經此難說得輕鬆有如風涼話。 難道要找八旬仍徒步旅行的人,才能說服七旬自怨自艾者年齡非障礙?難道要找赤貧家庭,以說服中產金錢非唯一條件?難道要找日理萬機且上有四老下有兩子女照顧的人,才能說服人時間可自控?又抑或,難道要找受過重創的人,以證傷患非行動之障? 此所論者,非對他人困局的看法,而是自身逆境之應對。若與伴同遊,因其年長、傷病,慢行遷就,相互扶持,多安排休息或上廁時間,用餐頻密免其捱餓,乃人所共知,人之常情。...

  • 朋友說不喜背包遊,謂其生活過於「簡陋」,然我以為旅行之樂,正藉於此簡約。擺脫日常,驚覺一切安好,方知世間許多事物均無必要。問出遊需帶多少條內褲方為妥當?最初會帶三數條,但經不同測試,兩條已足;選用快乾衣料,一條穿著,一條替換,夜洗朝乾。或說剃鬚用泡沫固然舒適,但亞洲人體毛不算濃密,洗澡時以水潤面,浴後鬍鬚已柔;放慢刮鬚速度,已能減少摩擦,避免紅腫。或論及抹身毛巾,我偏好棉質厚重者,但旅行不便攜,改用快乾毛巾。我出遊時帶備的快乾毛巾只有手帕大小。既是快乾,先用其拭身,扭乾再拭,吸水效果還不錯,足以抹乾全身。又如在家中每天飲即磨咖啡,曾幾何時出行時帶備磨豆工具,決心精簡行裝後,卻發覺即溶咖啡也非不可。捨離在西藏生活時,曾蒙直貢堤寺主持允許觀看天葬。藏人不論貧富,多以此法處理亡者。天葬非送魂上天,而是最後布施。與其他葬式相比,只有天葬才能讓人親眼目睹屍體化為烏有,骨灰殆盡,不論貴賤,終無所攜。如情況許可,但願自己身後也是以天葬處理。然非人人皆能體會天葬,旅遊則是人所共有的經歷。居家囿於常規,旅行則能學習抽離。行遠必自簡,謂之捨離。即使不以背包走天涯,頂多只能一人帶兩箱,還是要領會篩選的考驗。我剛才提到經過不同測試,方知原來兩條底褲已夠數,其做法簡單,有次帶三條底褲外遊:一條穿著,一條替換,一條後備;全程未用後備,便知可省。捨離不代表風餐露宿,席地而睡,那是另一境界。然而習於遠遊,體會捨棄之樂,方知所需寥寥,可棄者眾。要捨棄的不只物件,還可包括成見、陋習,乃至於關係。以新眼觀物,勿被舊識所蔽。照片:在 1907 年海綿潛水員於馬赫迪耶海岸發現希臘船隻殘骸,上有公元前四至一世紀的珍貴文物,圖中瓶上雕塑,半因海水而殘,半則完好保存,宛若隱含「由榮轉枯」之哲理。攝於 2024 年 1 月...

  • 間中就會聽到有朋友說,想放下手頭事務,去個長途旅行,或在外地旅居年月,惟計劃十年未果。最初還以為需籌劃資源,聽之再三,方明白非資源所限,而是心態所致。 有朋友讀書成績超卓,大學選修高薪厚祿學科,畢業後薪金遠勝同儕,人皆羨慕。工作雖感樂趣,多年後也異想天開,或想遠遊,或想開手工小店,但現職薪金過高,離職犧牲太大,望之畏步,躊躇不前。 另一相識在聚會閒話無聊,忽說羨慕他人去遠遊,旋即質疑錢從何來。不過其家境豐裕有父蔭,成年首駕已是平治,同場有人財不及他卻早已實現遠遊夢想,他卻只懂問錢從何來,大概就是「富有限制了他的想像」。 失牛農夫 想起一行禪師說過故事(註),佛陀與僧眾坐林中,餐後開示,一農夫急行經過問佛陀:「尊者見到我的牛嗎?」佛問其牛何狀,農夫答:「六頭牛今日全逃跑,芝麻田又被蟲蝕,我失去一切,不想活了!」佛陀答沒見其牛,勸他到別處尋找。農夫去後,佛告眾僧:「你們多麼幸運,無牛可失。」 如實面對,遊歷固需資源,或時間或金錢,所謂「窮遊」多仰賴他人慷慨。然而何為資源足夠,主觀自定。得金不及富商巨賈,滿足感尤可勝之。不以匱乏為苦,不以過盛為難。不必腰纏萬貫,只須尋得黃金中道,我更喜歡英語所謂的...

  • 旅行坐飛機,我總喜歡提早很多到達機場,甚至早五、六小時,非怕錯過飛機,而是覺得這樣的時間分配更合己意。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佐治 • 斯蒂格勒 (George Stigler) 曾言:「如果你從沒錯過飛機,那代表你在機場呆了太多時間。」有數學家甚至仔細計算提前多久到機場才符最大效益(註一),但如此計算隱含一個意思,即視機場等待的時間為煎熬。然而我還是會提前甚早到機場,歸根究底,因我並不覺得在機場是浪費光陰。有人會在出發前才收拾行李,但我的細軟早就準備就緒;有人在出發前要完成家務,但不少家務似乎也沒必要趕著完成;甚至認識一些人,純粹拖延症發作,遲遲不到機場,最終錯過航班,然後怪罪塞車。與其如此,寧願早點到機場,勝於匆匆趕飛,增大變數,換來焦慮與不安。當然,此文並非「鬥慘、鬥忙」的辯論遊戲,若有人訴其處境困難、工作繁重、家事纏身,下略千字,因不得已而起飛前兩小時才完成事務並趕往機場,我亦有憐理之心。只是此文並非針對事務困身的人,而是討論自身情況,讀者中應有不少人與我相近。至於機場逗留時間長短,是否浪費,雖有客觀因素,大體還是主觀洞察。提前到達機場,以餘暇閱讀、寫作、沉思,非必浪費時光。說起來,我有一本書,正是在機場等候期間完成審稿。孤獨乃旅途必不可缺之要,故好遠遊者,其修養之一,正是樂享獨處。若把起機前的時刻視為折磨,倒不如改變對佇候的看法。客觀境況變化不定,獨處則由心而發,無論身處何地,自主為重,方能行遠。註:見 Jordan...

  • 越是旅行,行程越見簡單。往往只定個大方向,細節全不理會,漫無目的,隨心所至。早前去了尼泊爾加德滿都,才知多年前認識的西藏朋友遷居該國,受邀同住。朋友住宅位於首都中部,日間獨自散步於市,或東或南或西或北,日落後乘車返回,與友分享所見所聞。行程幾近無籌劃,沒明確景點,倒非審美疲勞,而是漸漸明白旅遊其一目的是積累快樂,而快樂多源於微小之處。漫步大街小巷,以眼耳鼻舌身意去感受世間萬象。偶爾拍照,與人閒聊。在突尼西亞,他問我為何不坐下喝咖啡,一秒前還是陌生人,一秒後就由非洲談到亞洲,無所不談,趁機唱好香港故事。得知他是二千年元旦零時零分出生的千禧 BB 學生,趁著如廁之機想替他付咖啡錢,沒想到他已先替我付賬。旅行時最大的快樂,不因看到澎湃的自然奇觀,而是流於日常,閒逛書店,或坐咖啡館讀書,或沉思寫作,或與人噓寒問暖。甚至只是抽離現場,遙通電話與知己談論世間話題,從語理學談至人工智能,皆感其樂莫名。持久之樂絕非浮誇,更像微風吹拂皮毛,輕描卻真切,幾近心喜身樂之輕安。或問,既不拘泥場地,何不乾脆安在家中,還有旅行必要?記得疫情肆虐,人禍天災封關數載,間中有朋友說旅行癮大,心癢難耐,還問我以前愛去旅行,封城困港,何以自處?實情是留在家園也不錯,趁著那段時間,多發掘本土事物,共聚圍爐四方,理解我城格局,又或自省內修,學點新知,從不因無法旅行而憾,總有自得其樂之法。當旅行復變可能,我重新啟程出發,然而心裡自明,旅行只是轉換環境的催化劑,迎來感知刺激,啟發思維。真正的快樂植根於內,外部如何變遷,心自主宰,處之泰然。照片:葡萄牙法魯市,阿方索三世像,攝於 2024 年 1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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