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邊朋友不約而同向我推介《香港四徑大步走》(Four Trails),本以為這種冷門題材入場人數不會多,豈料我進場觀看那早場,居然幾近爆滿,香港人除了喜歡行早山,大概還喜歡看早場。這是紀錄片,我已摸不清何謂「劇透」,但為免被詛咒,必須事先張揚,此文將討論片中細節以及競賽者賽果。 香港四大山徑:即麥理浩、衞奕信、港島、鳳凰,全長 298 公里。常人一年行完已經算好,但片中四徑競者限以六十小時完成。有參加者說:「間中參加注定失敗的事,也是值得。」 有人譽滿而來,二度挑戰,卻因膝痛而止;有負傷上陣者,露出傷口時,現場觀眾「嘶嘶」叫痛;有參加者中途質疑自我,太太打氣擁抱,待丈夫振作出發,獨留下來卻哭成淚人說:「如果我讓他離場,他必定會恨我。」 賽果包括:超前完成、準時達標、失敗退場,或所謂「生存者」——即無法在六十小時完成,卻在七十二小時內走畢全程。起先最少人關注者,反先到達梅窩終點親吻綠色郵筒,破紀錄時卻忍不住爆喊,覺得自己勝之有愧。本來一直大熱的二度挑戰參加者,無奈膝痛離場,卻在終點抱著孩子,歡欣喜跳地見證同賽者的光榮一刻。 這場賽事,無徒勞之說,無勝負之分,在每位參與者身上,好像都能找到共鳴。這部片拍得一點也不激情熱血,但我沒想到純粹的紀錄,居然令觀眾有笑有喊,同苦同樂。 香港之美,不假炫飾,不靠吹氣,山道各具風采,最能道盡真正的香港故事。  ...

  • 自十餘年前,布達拉宮接待遊客人數每日 2300,至今每天 4000 人。藏人朋友驚怪此事,擔心宮殿損毀。而不少來藏遊客,仍覺宮殿一票難求,或需提前通宵排隊,或以高價參加「一天遊」。 所謂「一天遊」,多為漢人組織,索價過千,早晨遊布達拉宮,中午指定購物,午後參觀大昭寺。導遊恐防遊客走畢宮殿後離隊而去,錯過購物宰客商機,遂或扣其證件,謊稱大昭寺購票要求。此類旅團無聊至極,重於購物抽佣,漢族導遊解說不倫不類,遊客倉促參觀,往往失望而回。 然對多數藏人而言,朝聖非僅限於入寺入宮,更重於行走轉經道,如「孜廓」或「帕廓」(註一)。我認識不少藏人朋友每日例行,若想相約見面,不需定時定點,多在轉經道上相遇。遊客若未能參觀寺廟或宮殿,實也毋須發愁,於全日開放的轉經道上,更能了解西藏文化。 藏人日常朝拜,設置於轉經道上,與生活融而為一。拉丁古諺有云「世界乃眾神之廟」(註二),藏人轉寺、轉宮、轉山、轉湖,等同視世界為眾神之所,敬畏天地之心,實與羅馬古人異曲同工。...

  • 近月兩套較多人談論的電影,都與死亡相關。也許在這個年代,「傷痕電影」更能道出一眾失落者的心聲。此文談的是《爸爸》,含少量劇透,敬請留意。 《爸爸》講的是 2010 年的倫常慘案:兒子殺死母親及妹妹,父親一人面對巨變。劉青雲飾演父親,平靜地把生離死別的痛苦與掙扎演得淋漓盡致;谷祖琳飾演母親,顧家亦愛小孩,是典型的賢妻良母;但我更欣賞蘇文濤飾演兒子一角,角色在案發前後均沒有過激造作演出,也許正是那種平淡似水、與鄰家少年無異的表現,更能拉近觀眾與事件的距離。 新聞曾經極為轟動,記得當年不少討論均嘗試聚焦於該家庭的「獨特狀況」,似乎只要找到他人與自己不同之處,就能置身事外。在世人眼中,善惡之間必然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然而這部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沒有拍成奇情案,亦拒絕探究行兇動機,更著重父親對兒子的包容與寬恕,借此尋求救贖。 故事結尾,精神病院的刑期覆核委員會主席(岑建勳飾),決定要否結束厚明(兒子)無限期醫院令。主席高高在上,刻意強調自己有三女兒,藉此來顯示自己富有同理心,但全戲最離地的角色反而是他。 導演翁子光在臉書帖文提及他認識當事人「爸爸」原型簡先生,聽他談到對妻女的懷念,以及對兒子的複雜感情。這個家庭可能是你我最熟悉的典型,但只因加插了一個無法解釋的因素,令他們從此不再一樣。...

  • 若問手沾朱古力,選以紙巾或水清潔,何者更優?當是清水無疑,此理易懂。然而如廁後清潔身體的方式,分歧卻大。記得初到尼泊爾及印度旅行,驚見廁紙價昂,因當地人如廁後習慣用水洗肛,廁紙多為外國人買。雖說入鄉隨俗,但改變廁後清潔方式,非朝夕之事,當年亦有猶豫,需時心理調整。幸好旅客之間無所不談,眾人分享「抆屎秘技」,問明水桶用法,一試難忘。用水清洗,遠較用紙衛生,對嬌嫩處亦更溫柔。 以水淨肛方法多,最原始是用水桶倒水於左手,以水揉之。若廁設噴水裝置,視其力度,或直接用水,或需左手輔之。噴水裝置多見於中東、南亞、東南亞、地中海諸國。講究精緻生活者,甚至於家中設暖水噴槍,倍覺舒適。日本廁板智能複雜,噴水喉更簡便。洗滌後臀留水滴,自然風乾或紙巾印乾皆可,視乎濕度而定。 習慣以水潔淨後,即覺單以廁紙抹拭,肛上難免有殘留。當初在異國他鄉以水潔淨,主因其省錢、舒適及衛生,非熱心環保考量。然仔細深思,若日常以水清潔,紙巾用量大減,對地球亦是功德。紙張雖可分解,但製作過程耗水耗電,產生大量廢物,運輸亦耗碳。 猶記得疫症肆虐期間,我城經歷搶紙巾風波,甚至有盜賊行劫紙巾,荒謬至極。所謂活到百歲仍有新鮮事,誰料香港繁華之地,居然經歷紙巾短缺?若學懂以水清潔,紙巾需求或減,萬一紙荒再現,亦可從容應對,不至緊張便秘。 此文絕非建議改建香港公廁裝置,亦非否定紙巾用處,更非推動全民改變抆屎習慣。只想指出遊歷所得,莫過於吸納異地之長,化為己用。正因感受過他鄉風俗,即使環境有其局限,但改變個人日常,方知環保之道,不止單靠走塑。面對新知,擇優而從,抆屎亦能抆出道理。 ...

  • 有人相識多年,始見我頭上有疤,驚問其由。實是少年時遇車禍,頭留疤長 12 公分。短髮時疤痕露出,待髮長覆蓋,才又剪短。 中學髮型受限較多,老師皆知我情況,稍作通融,從不干涉。然而預科時轉校,新校訓導主任亦為輔警,不滿我髮長及頸,我答因車禍留疤,輔警訓導主任一聽,莫明興奮說:「係咩?畀我睇吓睇吓睇吓睇吓!」語氣輕佻,旁觀他人痛苦猶如獵奇。年深日遠,恍然大悟。 少年時頗介意疤痕之事,故意留髮遮掩,亦叮囑理髮師勿剪後方頭髮。有好奇師傅問疤從何來,我答車禍,對方笑言以為是「劈友」。此等玩笑隨年長而減,或怕真遇江湖人士?不過疤痕從頭頂一直到後腦,掩蓋亦不容易。 旅行之後,才漸明露疤無害,放開心懷。旅行以實用為主,髮短最易打理。路上無熟人,易於放下心鎖,明白只要自己不介意,便不必介意他人眼光。疤痕雖為身體特徵,卻未能定義我身。接受不完美,視之為經歷印記。有此醒悟,心亦坦然。 旅行為試練場...

  • 有遊客到西藏,未嚐酥油茶,先說難受,問其原因,說是其他旅客或甚漢人導遊聲稱酥油味重,外人難習。亦聽過有人以為酥油即「羶」,或謂茶不能鹹。那時我帶人遊藏,總會先解釋何為酥油,並客觀描述眾旅客誤解及反應,再由團友自由選擇是否品嚐,十之有九均能接受,且大讚味香天然。遊客帶著成見外遊,道聽途說,取他人印象為己有,放棄真實體驗,此乃認知偏差,由偏見、流言、立場而出,未審先判,棄諸了解良機,直達結論。細想即能明白認知偏差好處,為心理捷徑,省卻繁複驗證,方便得出結論。然旅行旨在破舊觀,增見識,若徒帶成見,何必浪費財力遠行?抑或只求吃喝玩樂?旅行最大障礙成見亦局限自我,如有人因語言不通,不敢獨自遠遊,而筆者遇過不少日本旅人,年過半百,不識半句英語,卻獨遊多國。語言障礙當然會妨礙溝通,例如機場轉機,萬一遇上突發情況,確實較難處理,然而人與人之間尚有萬種非語言溝通方式,足以應付日常。成見更局限眼界,記得有次聽藏人朋友提及在中國,少數民族權利不及漢人,如難以申請護照。有漢人反問:「國家不是給你們很多補貼嗎?」論及補貼,單是錢從何來,實在千言萬語,足以成書。然而漢人此話滿有成見,藏人即不欲多談。依筆者多年觀察,藏人與港人之間常有共鳴,或正因港人對藏所知甚少,無知故無成見,樂得虛心聆聽,故話題更坦誠。旅行乃探究異文化,語言文化食俗等差別皆屬小節,不足掛齒,而最大障礙莫過於心中未證之成見。旅行之學,在於重塑認知,改變舊有框架,親歷其境,自行定義所知所感。捨棄成見,不等同盲從異域風俗,猶可持批判之心,然力求自我定義權,方能不失於他人所見。  照片:藏人除以酥油入食,還有用酥油製作各式工藝,如酥油敬佛或作家中擺設,攝於西藏洛卡貢嘎,日期為 2012 年 11...

  • 初試背包獨遊,先到法國,經漢城(首爾)轉機,韓航安排中轉酒店,一宿後前赴巴黎。說來不怕見笑,當年手執《孤獨星球》,抵達法國機場連交通亦不清楚,旅館未訂,行事狼狽甩轆,但邊走邊問,路在嘴邊,尚算順利。即使多年以後,行程往往隨機而行,今日不知明天事。 外遊其一益處,能迫離開舒適區,體驗應變。居家習以為常,常有錯覺,以為只在熟悉之地,方能活得自在,對未知心存恐懼。然而旅行在外,尤其獨遊,最能感受應變之樂,隨心所欲,即使稍有不順,仍信車到山前必有路。 早年以此方式實驗旅行,亦影響後來處世態度。以前在西藏工作,業務漸上軌道,本來無憂,後來環境變遷,決定回港。身邊親友得知,皆表可惜。然我心坦然,悠遊自得,或是受旅途體會啟發,堅信船到橋頭自然直。 非阿Q精神 並非說每事必有趨善本質,深明世途險惡,惡人惡政固屬無藥可救,然所謂善惡好壞,非單從物表所見,更屬個人感知,即能自主自控。 此樂觀亦非阿 Q...

  • 曾遇美國夫婦,談其遊印度之事:被邀至新識家中作客,本來相安無事,丈夫只離開客廳片刻,印度屋主竟問女方可否親熱,婦人大聲呵斥,主人遂連番道歉。屋主自言看荷里活電影,誤以為美國女子皆輕佻。 亦有日本友人告知類似故事,與外國人相處之際,對方有不軌企圖,質問方知受日本片色情片耳濡目染,以為此等交流對日本人屬可接受範圍。 昔日遊中國,對方知我為香港人,常問「古惑仔」之事,以為香港遍地黑幫,皆因當年香港電影屢拍古惑仔題材,用黑社會唱好香港故事。如此種種,皆以電影觀感,創建外在世界之單一視角。 即使有所認知,亦只屬皮毛,同樣易成偏見。西藏朋友赴漢地讀書,常有漢民學生認為藏人騎犛牛上學;有人還拿著白飯,問藏人同學是否見過如此潔白的(中國)東北大米。藏人朋友不禁莞爾,反脣相稽:「我家一直都吃泰國香米。」漢民對藏人的無知偏見,大體源於官方長期宣傳西藏落後而形成的刻板印象。 解救單一敘事之弊 我們理解異鄉,不亦如是乎?閱讀新聞,未抵先判,以為中東必恐襲、印度必強姦、非洲必飢荒,此乃僅以新聞構建世界觀,成刻板印象,忽略世界豐富多彩真貌。若然電影或新聞題材為己所熟悉,即知其偏頗不全。然觀他人故事,但憑寥寥數語,便自以為通曉其中,此為單一敘事之弊。 解救方法,固在勤學廣知,然人生有限,何能博學?單一敘事固有其必要,正因時間與腦力有限,需節省認知能力,處理大量訊息,難免採取捷徑,否則負荷過重。...

  • 以前經常有人問我西藏旅遊之事,醫療問題尤多,如高原反應。回答時基於可靠醫療資訊,非僅以個人經驗而談。 然有一類問題總要迴避,如問:「我(或家人)患某病,能否去西藏?」病況包括高血壓、心臟病、糖尿病之類。病患與入藏本無定論,病情亦有輕重之分,事涉繁多,單憑丁點資訊,如何能給建議?即使熟知病者,亦難準確回答。 最大問題乃遊藏與否,本屬自決,今問患病能否入藏,我若答可,旅客到步後,倘高原病發,我豈非無端受責?旅行所及之處,自己方能權衡利弊。問他人患某病能否遊藏,看似諮詢,但於筆者聽來,猶如責任外判,何以回覆? 行動前與其問:「我患某病能否入藏。」更應問:「我打算來西藏,但患某病,應當注意何事?」兩者表面雖似,後者卻自己掌握決定,不必他人分擔責任,答者亦無壓力,隨君決定給予意見及支持,當然樂意。 自定其謀,自擔其責。旅行如是,移居如是,投資如是,人生大小之事更當如是。 ...

  • 我最愛的動畫乃宮崎駿《天空之城》,多次觀看,百不厭倦,邊看邊跟著念對白。猶記兒時次初看此片,感其間天地人皆美,然每念及皆為虛構景象,猶然若失。 多年後初訪日本,未有計劃參觀宮崎駿吉卜力美術館,聞其門票難求,懶得預約。及至東京,昔日於印度日本寺的室友智春聞此,熱心建議於 Family Mart 便利店電腦購票,介面全為日語,他操作純粹,不消幾分鐘便成功訂票。 參觀美術館當天,無其他行程,我自上野騎車至三鷹,行廿餘公里,路通人和,賞心樂事。美術館兩層,展品不多,曾聽有人略覺失望。一小時足以速覽,我卻駐足六小時,細看每件展品,自得其樂。翻閱場刊,忽見館內有雷帕特家族徽章,驚訝參觀半日居然未覺。 急問職員徽章所在,低聲相告,謝過後遂返回戶外草坪,撥開草叢,先見地面有機械人金屬碎片,不遠處果見徽章寶石隱於林間。徽章大如手掌,旁有雜草,難以發現。徽章屬中世紀騎士風格,狀似盾牌,金屬邊框,鉚釘環繞,琺瑯藍底,中央金色浮雕,刻有雷帕特家族圖騰,有說標誌機器守護者,或代表接通天與地。...

最新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