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燦輝按:「明慧」是我的學生,一位不願意沉淪在日常無聊生活中的讀書人和音樂愛好者,也不想埋首沙堆無視當前政治荒謬的香港人。我剛刊出的第一封信,有他的認真回覆,令我感動不已。原來「明慧」是收到我信的!) 凌漸:收到你的信,實在驚喜,也屆黃昏時候了,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訪舊半爲鬼,驚呼熱中腸。甚麼鬼也好吧,也是對證曾經為人,一種回憶,不能改變的回憶,如同汪洋中一切破船上唯一的錨,作我這些不能接受孤獨的眾人的最後安慰。也應回一下近況,雖然寫回溯的文字很不容易,尤其是我們這年紀的人。不過難寫不寫終歸寫,既是摯友之誼,亦是對自己的交代。這樣寫吧:我很好,一點也不好,如同一切眾人一樣,不用擔心。大學畢業以後,舉著理想輾轉在大型政商機構之間遊走推銷,想像總有伯樂偶會發現自己的一計半策,從此能逐漸實現想像中的理想社會。當然事與願違,才逐漸知道在已穩定的社會中,結構是由上層維持和建構的,其運行與我想像的任何理想皆風馬牛不相及。也許《大同篇》、《正義論》是對的,但我一句也沒能推銷成功,起初同路不少,但見無人成功,紛紛改為推銷自覺更受現實歡迎的產品,不消一陣子,竟得我奮鬥終日未得之青睞與隨後的影響力。王道不行,代之霸道,霸道亦不行,代之以錢道、厚黑,至於我,只好在被看得太落魄前悄然離開,跟自己說,不是自己未盡全力,也不是放棄理想,但既已得浮桴於海,不如全身而退,韜光養晦。沒一會竟機緣巧合浮到大機構做行政,算是存身遠害,大隱於市,組織家庭,從此過小確幸的生活。雖然其中也經歷過一些波瀾,社會的種種問題和無法接近的出路,一次又一次,理想又再浮現,我又再作馮婦,跟同齡之間越來越少的同路走進社會吶喊。只是從前的路盡閉塞了,我和同路只好走上街頭,走在義憤激起一切眾人的街上,一起流動,然後激情退卻,逐漸消散,壯闊卻無痕。然後不知多久又一遍波瀾,繼續繼續,波瀾越疏也越平靜,我的生活也不可逆轉的歸於平靜。直至2019年,直至大廈崩塌,才悚然夢醒,以為自己是陶淵明,其實只是王衍,不只自己,還有我認識我不認識的同輩,佔盡天時地利的一輩,已屆耳順、從心之年,竟不克終,親歷桓靈、天啟之禍,徒恨亦不知應恨甚麼,奈何奈何。這就是我的近況,乏善足陳,無所取材。既不算善,亦不至惡,這樣豈不是一切眾人的寫照?那時你送給我那本《伊凡.伊里奇之死》,我還珍藏得完好無缺,儘管跟那些波瀾一樣,隨著我的生活越來越平靜,越發疏於翻讀,但讀過的種種情節卻早化為魘。將書合上、忘掉亦無濟於事,任憑案牘勞形,家事縈心,那管終日暢飲,午夜酣眠,伊凡的尖叫總在最不能預期、最不適當的時候劃破當下。那撕人心肺、悲憤欲絕的吶喊,不能自已、無以截停的長嘯,剎那間就像自己的過去、現在毫無意義,一切希望土崩瓦解,感覺自己融解一地,散落四周,連雙腳重新集氣、站起的力量也失去,實在無能為力。一時記起小學時聖經老師教過,還背到兩三句,求你寬容我,使我在去而不返之先可以力量復原。但你甚麼你,明明就只得我一人,誰可代我感覺?毫無意義,醒了就睡不著,不是到廚房取酒飲,就是勉強閉眼裝睡,捱時間過至明早,起牀再忙過再行忘掉。我回憶起,當年你送我書後,我接續給許多朋友推銷過,他們的經驗皆與我相當:驚醒,不能面對的虛空和孤獨,重新入睡的努力。醉酒的無奈,裝睡的可笑──然後我終發現,人之所以沉醉於無聊且無意義的日常,不是跌倒陷入的,而是自己投江。不只是從沒求索人生意義者在江上飄浮迴旋,更是已醒覺者因醒覺之痛苦,回蜷縮落日常之中,以沒頂之缺氧麻醉自己的痛苦。也即這麼多曾醒覺過的沉睡者根本沒睡,所以伊凡的尖叫根本無法叫醒他們,他們亦曾在第一次聽見伊凡尖叫時一起尖叫過,但跟伊凡不同,伊凡向大限去,在終見大限成為事實那刻解脫,尖叫亦在那刻停止;他們則還得繼續生活──至少他們覺得是──繼續重覆,繼續尖叫,也總得停止,唯有將經驗之鐘撥回尖叫之前。那怎麼可能?那就裝作從沒發生尖叫的經驗,並催眠自己:從此不再尖叫。就算他們真正見到大限,回復尖叫的能力和欲望,再次尖叫,亦不能免伊凡之悲劇。至於我,不過五十步笑百步,推銷給朋友的書,結果現在自己也不讀,還不知是不能還是不為,情何以堪?近況還能提起的二事,皆是從前輕狂歲月剩下的痕跡:聽巴赫清唱劇,和衝紅燈。無法擺脫日常,日常的重覆行止,日常的言語,不能避免被甜蜜而安全的日常吸去,但回憶承載著那僅餘的自尊,卻令我始終不能閉目飄流進日常,上不至天,下不至地,無處安身,幸好還有耳機,只要一播巴赫清唱劇,聽時且安身於音樂之中,上天下地甚麼也沒關係,這音樂構築起一個世界,真實而極端強烈的七情六慾,還有永恆而絕對完美的秩序,就像人本應存在於的那個世界,還好有人寫得出來。許多人說甚麼音樂可以陶冶性情,可以治療心病,我看這些都太複雜,純粹在聽時感到自己真實地、昂首挺胸地存在著,感到因自己的存在而感到的一絲興奮和價值,甚至一點不需原因的感動,已經很好了。至於衝紅燈,不知說笑還是認真,不就是體現自決和自尊的最後方法而已。像我這些早已被各種規範綁至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一切眾人,在已經無車的馬路上衝紅燈,是唯一令自己感覺仍有自主衝破規範的能力。既有成功感又安全,在衝及對岸時回望,剎那竟有種如聽巴赫清唱劇的感動,正好衣冠、含著微笑、看著馬路。我想,都這年紀了,不輕狂還待何時?還要是這種無益也無害的輕狂,不過是跌在地上,聊當拾起一手沙,遲暮者衝紅燈,跟伊狄柏斯自挖雙目其實都是一樣。亂寫一通,似乎我逐漸當寫信是種發洩,不過也是一種近況吧,望你别要介意,寫完以後,還得繼續生活。就此擱筆,期待你的回信。明慧13-16/2/2023▌[鏡遊集]作者簡介張燦輝,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退休教授,相信哲學不是離地、不在象牙塔之中,對世界有期望;改變不一定成功,但至少嘗試理解和批判。已到耄年,望在餘生仍能享受自由民主,並欣賞文化與大自然。

  • 《給十九歲的我》從最初備受讚譽,到在爭議聲早停止放映,連日來已有大量的分析及評論。自己沒有機會觀看影片,及後從報刊中讀到兩位片中學生的訪問報道,隔著文字也能感受到兩位當事人的不忿與無奈,感到實在不應再觀看影片了,因而也難就影片的具體內容作細節評議。 鋪天蓋地的評論確實對製作人及受訪者都帶來了不小的壓力,但有論這些批評將會窒礙了未來香港紀錄片及人物檔案節目的製作空間,則似乎誤判了現時香港創作自由真正面對的問題。 自己曾經作為老師,也曾為學生安排過媒體拍攝一些個人生活紀錄。經驗中檔案節目的製作人(導演甚至是監製),都非常重視受訪者的信任。不要說這樣一個長達十年的拍攝過程,就算我以前經歷過的幾個星期甚或只是幾天的受訪拍攝,導演都會在正式拍攝前,先和接受拍攝的同學促膝長談,既更深入了解同學的想法,同時讓同學了解導演的拍攝目的。 假若製作人未能充份了解同學的心態與想法,最後同學對「出街」的節目感到不滿,即使事前簽了什麼同意書,不滿或質疑公開了,結果只會損害了影片或節目的公信力,這肯定不是製作人所願意見到的。因此,虛心聆聽受訪者的聲音,設身處地感受其關注及憂慮,是手執鏡頭及剪接刀大權的媒體工作者責任,若未能做到則難言專業了。 如果評論的焦點在於製作人有否刻盡紀錄片製作人(而不是戲劇製作)的專業,這應該是促進而非窒礙了專業發展。 其實今日香港對製作紀錄片及人物檔案節目的最大窒礙,肯定不是公眾的輿論,而是社會紅線處處、言論空間大幅收窄。許多優秀的紀錄片製作人,記錄了不少年輕人過去幾年的抗爭經歷、社會參與及心路歷程,受訪者也極希望其聲音能獲得聆聽,然而在香港今天窒息高壓的政治氣氛下,根本就沒有可能發放。...

  • 美國繼2月4日擊落中國的探測氣球後,同月10、11及12日又接連擊落三個進入美國或加拿大領空的不明物體。中國官方媒體也聲稱,在山東發現不明飛行物並準備將其擊落,而台灣當局亦表示近年有數打探測氣球闖入領空。看來偵測氣球或近似的飛行物正成為新冷戰時代,對立陣營之間的空域摩擦熱點,而予以擊落則成為了強硬對應的標準答案。另一方面,《給十九歲的我》雖然停止公映並取消參加金像獎影展,但紀錄片引發的激烈爭論還沒有完全平息,事件折射出香港除了激烈的黃藍政治對立外,還有尖銳的世代矛盾。 據《紐約時報》報道,美軍於12日在美加邊界附近的休倫湖上空擊落一不明飛行物體,是美軍戰機本月第4次類似攔截。這類狀況益發頻繁,相信與中國偵察氣球事件後美加調高雷達靈敏度有關。報道指出,五角大廈與情報官員正釐清10日到12日這3天,飛越阿拉斯加、加拿大與密西根等地上空,遭美軍戰機以飛彈擊落的不明物體。關於物體為何物、有何目的或何方所派,目前官方還沒有具體定論;至於為何這類狀況近期突然益發頻繁,紐時稱是因日前中國偵察氣球闖入美國領空事件後,美、加軍方繃緊神經,從寬偵測、標記一些以前覺得可以忽略的物體,直接導致偵測到的不明飛行物增加;受中方間諜氣球引發高度關注與眾怒所刺激,北美航太司令部如今刻意搜尋更多空中物體。 紐時這則報道,反映美國及其軍事盟友正在收緊領空的軍事監察及防備入侵操作。過去其實有不少軍用或民用的氣球、無人機、無人飛船等,或有意或無意飄進北約陣營國家的領空,只要不影響民航客機運作,涉事國家一般不予理會。假如飛行物體積太小,或飄浮高度遠高於航線,甚至不會被雷達發現。如今隨著中美氣球摩擦引發媒體及政界關注,這類不明飛行物闖入領空事故,將受到軍方重視,基本假設就是對國防安全有威脅,收集到的空中及地面數據,有可能用於導彈攻擊或通信干擾,所以要強硬應對,予以擊落因此成為基本設定。無論這幾個飛行物是否來自中國,擊落的信息也是給中國看的,這是軍事考慮主導外交的典型例子,反映中美關係已從過去40年的友好合作關係,徹底過渡成為全方位冷戰關係。美國參議院多數派領袖舒默說,美方正研究禁止中國控股的社交媒體Tik Tok,則是另一個美中冷戰的最新事例。 在台海兩岸,氣球風波也在政治發酵。中國官媒聲稱,發現不明發行物闖境並擬擊落,外界普遍解讀為習近平領導的政府向美國還以顏色,藉此顯示中國也有決心和能力掃除擅闖領空的發行物,以免民眾誤以為中國只是捱打,任由外國政府擊落中國製氣球而沒有應對措施。此外,中國官方媒體連續多日發文,狠批美國霸凌別國,指美國必敗,而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公開指責美方,指氣球去年一月以來十餘次飛逾中國領空(美國反駁說指控完全不實),都顯示了北京在輿論戰上積極應對。儘管如此,中美雙方仍保持著溝通渠道,並準備在適當時機恢復高層對話,有消息指美國國務卿布林肯正安排在本周稍後舉行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與中共外事委員會辦公室主任王毅會晤,若會晤最終落實,將反映美中兩國仍有意願及能力管控分歧,避免衝突不斷升級。 在台海另一端,台灣當局也首次披露,原來過去數年有大批氣球或飛行物曾闖入領空,台灣官方一直沒有公布。如今出來說相信是解放軍的探測器,為攻打台灣作準備,這個表述相信是因應美國空防升級而作出的,目的很可能是為了促使美國加強軍事助台,向台灣供應更先進的防空設備。由此可見,氣球事故的餘波殊不簡單,正在改寫海峽兩岸的空域摩擦應對規則,甚至可能成為空域衝突的導火線。...

  • 《國安法》生效後的香港,對我們而言是一場災難。看著認識的人、共事多年的夥伴被冠以不同罪名並遭關押;公民團體被迫解散;社會運動的組織者、行動者們在每天的清晨從夢中驚醒,查看警察有否臨門拘捕、搜查;我們參與的組織被迫終止運作,繼而解散;過去的人權倡議和記錄工作被迫停止。在人身安全的考慮下,我們被迫離開香港。雖然人在異鄉,但總算在跌宕中站穩了腳步。過去幾年,香港人對民主、自由和人權的追求,受到前所未有的壓迫和清算。我們這一代人,曾經有幸在相對自由和開放的時代倡議人權,毋須過份顧慮政治清算或身陷牢獄的風險,然而跟很多國家和地區爭取民主自由的人一樣,我們如今終於要面對追求自由需要承受的壓迫和代價。人權、自由和法治的概念,在後《國安法》時代被再三扭曲。普羅大眾參與和平的民主活動,會被視為危害國家安全的犯罪行為;政府本應包容批評和不同的政治立場,如今卻肆意動用古舊的殖民地法律以言入罪;此外,政府為鞏固威權管治,正以不同的法律、政策,加強對公民社會、政治和文化空間的管控。誠然,香港的民主和人權運動正在處於寒冬,我們亦難以寄望政府會在短時間內改弦易轍。要讓民主和人權的種子可在適當的時機萌芽成長,這將成為一場記憶與遺忘之間的鬥爭。因此,我們重新結集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去年成立「香港人權資訊中心」,希望透過我們擅長的法律和政策研究知識,以及多年來在人權倡議工作累積的經驗,記錄香港當下的人權問題、法治狀況,並盡力保存香港人爭取民主和人權的論述和歷史。我們將這新成立的組織定位為「資訊中心」,其中的目標是我們可以為在地與離散港人,以及國際社會提供有關香港的人權、法治及政治發展的最新和可靠資訊。同時,我們以參與聯合國的人權機制作為我們的核心工作,藉國際人權機制跟進香港議題。例如我們於去年六月及今年一月,分別就《公民權利及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及《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在香港的實施狀況向聯合國相關的人權公約委員會提交報告書,期望委員會可對香港的人權問題表達關注,並促請香港政府改善。我們以聯合國人權機制作為工作的重點,是因為聯合國人權公約下的委員會,可算是國際間最獨立及有廣泛認受性的人權監督機制。接受審議的國家都必須是相關人權公約的締約國;而進行審議的委員會,其每一位成員都是由聯合國成員國所選出的專家,他們並非國家代表,而是以獨立身份及按其法律和人權的專業知識行事。故此,委員會的審議結論和建議,對香港人,以及國際社會去評估、了解香港的人權狀況,均極具權威和參考作用。而從長遠的角度,聯合國人權機制的工作變相是一個持續監督、記錄香港人權狀況的檔案館,為這個香港人不能自由發聲的時代留下我們的聲音。我們暫時希望集中精力,低調工作,因此本專欄將以組織名義發表文章。願各位堅持留守在香港的人,平安捱過一切風風雨雨。而身在海外的香港人,可互相團結,以不亢不卑的態度重整生活,說好香港人的海外故事。冀盼我們的點點綿力,可讓大家感到一點支持。只要我們緊記香港人所曾享有的自由和對民主的追求,總會在寒冬中看到希望。香港人權資訊中心 Facebook: facebook.com/hkchr.org

  • 我在中學時期開始接觸電腦,老師容許用電腦打字交功課(但還是要打印出來)。我應該是班上較早使用Word打字交功課的學生,有師兄見狀,煞有介事地問:「你用電腦打字,係咪會自動幫你改錯字㗎?」我話:「係啊,有 auto spelling。」師兄聽罷顯得非常擔憂,說將來沒有人識串字了。打字會否影響串字,已有極多討論,在此不談,但最重要的是,即使用電腦打字真的會影響串字,你還是要接受它,因為這是大勢所趨。類似的討論,其實同樣可以套用在AI 技術。之前已經寫過幾篇文章提及 ChatGPT人工智能工具,連寫數篇的原因,是因為深信這是未來必不可少的工具,現在不去接觸,現在不去理解,現在不去試用,遲早都會殺到埋身。ChatGPT乃大勢所趨人工智能對教育將帶來極為深遠的影響,ChatGPT是OpenAI的產品,而 OpenAI這家美國公司的重大股東正是微軟,微軟將在Microsoft...

  • 收看節目 莫宜端與家人響應Big Garden Bird Watch雀鳥普查活動,到離家不遠的人造濕地觀鳥。母女在附近走走,女兒說懷念可以在香港爬高難度的山,莫宜端則記掛米埔的黑臉琵鷺,即使觀鳥時看到以前在林村河都常見的小白鷺,但數量差之千里,難抵突然來襲的鄉愁。 ...

  • 州橋月下聞流水,不忘鍾山獨宿時(摘自宋.王安石《夜聞流水》)此間小橋、流水也有,但沒有「小橋流水人家」的意境。水,「上善若水」,老子此話對我們香港人意思重大。相片應該是靜態的,但相片內的水卻似在流動。流動著,便將時間重新放回相片的空間中 ▌[相印集]作者簡介張燦輝,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退休教授,相信哲學不是離地、不在象牙塔之中,對世界有期望;改變不一定成功,但至少嘗試理解和批判。已到耄年,望在餘生仍能享受自由民主,並欣賞文化與大自然。 ...

  • 第一封信 1.2人的「有限性」人生第三階段所要面對的第一個哲學問題,就是上世紀德國哲學家海德格所說的「有限性」。人的生命都是在一定的時間內,我們知道這個時間的「有限性」涵意就是死亡。年青時讀死亡哲學,雖然說每個人都會死,但當時我們還是精力充沛、身手敏捷、思考靈活的時候,不太能想像到死亡,它實在離我們太遠了,我們覺得自己仍有數之不盡的時間,還有很多事情想做未做,我們不大相信死亡是會出現的。現在,我們到了如孔子所說的七十「從心所欲」階段,不過,你發覺很多與自己同齡的人已經相繼離去。父親54歲過世,未能經歷我們現時的這個階段。在這第三階段裡,我們可以感受到人生的開放性、自由性。退休後,突然多出許多時間,從前未能做的,現在都有時間去做。不過,在這開放性裡面,你又會發覺自己正走到前方的一道閘,慢慢接近,而閘門很快就會關上,這就是我們的第四階段,亦即是終站,就是要落車的地方。生命中的LOSS由第三階段通往第四階段的路程中,我們的身體慢慢變化,變得遲緩、變得衰老。我們的一切已不像從前,我們走路的步伐、思考的速度、運動的能耐等,每況愈下,這都在告訴你人生已經走上另一個階段。年老並非一個概念,年老是我們從身體狀況深切感受得到的,慢慢衰退、老化,很多事情逐漸力不從心。上世紀法國女哲學家西蒙波娃在《論老年》(1970)(英:The Coming of Age/法:La Vieillesse)中就曾經提到,年老同時也是他人告訴你的:巴士上有人讓座給你、有人叫你一聲阿伯、每天照鏡,額上的皺紋多了、眼皮垂了、視力聽力都逐漸衰失。除了肉體上的衰退,還有精神方面的退化:記憶力模糊、話到口邊的詞彙說不上來、以前想過的問題現在都忘記了、曾經寫過的東西亦記不起了。整體來說,在這個記憶力失去的過程中,我們感覺到最大的就是loss,就是喪失,喪失了我們的能力,喪失了我們曾經擁有的東西。無論你從前如何叱咤風雲、身居要職、位高權重,慢慢的,當你離開之後,這些一切的風光都會隨你而去。這個loss,亦包括你身邊的人。你的朋友可能比你死得更早、你的父母及親人都可能已經不在。我可以大膽講一句,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很多人都已經成為孤兒,因為爸媽早已過世,70歲的時候如果父母親仍健在,想必他們都十分老了,而且更接近終點,好快就要落車。同樣的,我們的伯父、姑母、叔叔,一個一個的長輩先後走了,到最後全部都離我們而去,你會發覺家族的生命鏈戛然斷裂,無聲無息,在上再沒有可親近的長輩,再不能像往日過年時到他們家中拜年,聚聚熱鬧。你面對的景況,心底深處再次感受到loss。此時,你看到的未來,已經不再是年輕人看到的「...

  • 過去一周,較矚目的新聞有三則,分別是關於簡約公屋、探測氣球和一齣紀錄片。以下是對這三則新聞的扼要分析。 (一)簡約公屋 有關簡約公屋計劃的爭議,資深新聞工作者林妙茵小姐在她的臉書上(註1)做了精闢詳盡的分析,指政府披露的成本數字非常接近標準公屋,但室內設計和設施不及傳統公屋,而且建築期長達兩年,居住期卻只有五年,當土地出現長遠用途,這批簡約公屋便要拆卸,因此很難說服市民這計劃符合成本效益,更遑論這是解決香港住屋問題的唯一選擇。對於這些合理的提問與質疑,迄今政府官員並未能作出有力的答辯。 政府官員未能有效釋疑,是因為整個簡約公屋計劃,根本不是從傳統房屋規劃的理念和準則出發,不是以最高成本效益作為衡量指標,而是特首李家超向中央交代政績的一項政治工程。這項工程的政治目標是要顯示,在新特首五年任期內,針對香港最受人詬病、不幸驚動中央大員關注的劏房問題,已成功替一批劏房居民改善了居住環境,藉此說明在中央制訂國安法、重組政府及議會後,香港終於由亂入治,民生得到顯著改善,李特首可借此優秀政績,作為尋求連任的籌碼。唯有從這個政治角度分析,簡約公屋計劃的一切不合理之處,才變得可以理解。 劏房問題之所以難以解決,且持續惡化,是因為香港缺乏有交通基建配套的可建屋土地,要開發這樣的土地,由從規劃到建成,往往需要十年甚至更長時間,遠水難救近火,所以歷任特首在房屋問題上,都無法在任內做出顯著的成績。要打破這魔咒,就只能從興建臨時房屋著手,在一些已有交通基建配套但長遠用途未確定的土地上,搶建一、二萬個臨時房屋,然後選擇一批等候公屋多年且居於惡劣劏房的家庭,讓他們優先上樓,期間不斷安排親官方媒體訪攝,營造大批家庭脫離劏房實現安居的景象。至於這項政治形象工程是否符合成本效益、與傳統公屋如何區別、當土地出現長遠用途時居民如何安置等等,並不是施政者眼前要考慮的事情。 簡約公屋計劃,是香港政治新常態下的產物,必須從中央與特首互動關係的政治角度來理解,才能明白它為何是李家超特首領導的新一屆政府的「唯一」選擇。 (二)探測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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