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獨裁者來說，2024年最震撼的大事，就是敘利亞阿薩德政權的崩塌，轉瞬間結束了逾半世紀的血腥統治。敘利亞在近代史上經歷了兩段黑暗時期：1920至1946年法國殖民統治，獨立運動被殘酷鎮壓，估計在26年間死亡人數約六千至一萬人，但這時期正好孕育了敘利亞人強烈的國族意識；1970年阿薩德通過政變上台，實施鐵碗統治，更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後爆發內戰，直至阿薩德的兒子在2024年12月被推翻為止，這54年間總死亡人數估計逾50萬，另有1300萬人流離失所，包括680萬逃離敘利亞的難民。在一個至今只剩下1700萬人口的國家，近七成人口生活在貧窮線以下，若果身陷其中，與人間煉獄實在不遑多讓。

可能香港人對敘利亞並不熟悉，但在歷史上它是古老文明的搖籃，曾經是很多個強大帝國，包括亞述人、巴比倫人、波斯人、希臘人、羅馬人、拜占庭及奧圖曼帝國的交匯之地，更是絲綢之路連接地中海的終點，擁有豐盛獨特的文化遺產。敘利亞的兩個大城市， 大馬士革和阿勒普，堪稱全球兩個有人類持續居住的最古老城市。

殘民自肥策略

阿薩德家族殘酷成性，以維護國家安全為名，屠殺人民絕不手軟，連化學武器也敢於亮劍，摧毀文化亦毫不留情，掠奪文物古蹟猶如割韭菜。當民不聊生的時候他就在全國設立化學毒品Captagon 地下製造工場，主要市場是阿拉伯國家的年輕人，以販賣毒品所得為政權續命，估計每年收入逾50億美元，是墨西哥毒販集團總收入的三倍。

這種殘民自肥的策略，難免令人想起中共在抗日戰爭期間，毛澤東下令在延安一帶大量種植鴉片，主要運往國民黨地區販賣，以壯大共產黨財政。這些坑害國人的醜事，令一度對共產黨存有幻想而跑到上海替中共當間諜的台灣人史明覺悟，擺脫中共潛逃日本，後來在東京創立中華料理店資助台獨活動，並以台灣人角度書寫了《台灣人400年史》^[1]， 成為台獨運動的重要推手，更在101歲臨終前成為蔡英文總統的資政，可說是中共鴉片始料不及的「貢獻」，歷史嘲諷何期巧妙。

狹縫中的石牆花

即使在敘利亞這人間煉獄 ，依然有不少人為了追求自由和保護本土文化突圍而出，猶如狹縫中的石牆花，當中包括不少離散海外的敘利亞人，在世界各地成立林林總總的公民團體。試從一個以希臘悲劇命名的劇團，便可略窺一二。

大家熟悉的《木馬屠城記》，就是講述特洛伊城被希臘大軍利用陰謀詭計攻陷屠殺的故事， 但這故事有一個較少人熟悉的後續，就是由希臘悲劇作家歐里庇得斯（Euripides）所寫的 《特洛伊婦女》（The Trojan Women），描述特洛伊城被毀滅後，婦女如何面對喪失家園及流離失所的傷痛，但同時在戰亂中掙扎求存並且保存文化記憶的故事。

一群逃離敘利亞戰火後移居英國的敘利亞難民婦女，不甘心自己的聲音被獨裁者的霸凌所淹沒，於是與當地劇團合作，實行了一個名為《特洛伊婦女項目》^[2] 的計劃，把她們的親身經歷與感受，透過藝術和戲劇表演，傳承敘利亞文化。

她們往往以口述故事的形式，道出無情戰火和飽受政權迫害的經歷，以及喪失本土文化的傷痛。但藝術創作同時是一種療癒過程，讓她們重建文化自信，將敘利亞的苦難跨越時空 ，連結到古今中外被獨裁政權壓迫的族羣，這就是她們取名「特洛伊婦女」的來由。她們以蘇格蘭愛丁堡為基地，在歐洲不少城市演出，獲得觀眾很大的迴響。

寫作是我的武器

雖然在阿拉伯世界中女性地位被貶低，但敘利亞其實是一個多元宗教和族裔的國家，在離散社群之中，女性抗爭者發揮了極大作用。當中有一位女記者的故事 ，相信不少香港人會有共鳴。

三美．雅絲貝（Samar Yazbek）是一位出色的作家 ，雖然她本身與阿薩德家族同屬阿拉維族 （Alawite），但她毫不留情地批評政府貪污腐化和侵犯人權。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發時， 雅絲貝以記者身分記錄了政府鎮壓示威者的殘暴過程，被阿薩德和她的族人視為叛徒。她被親政權的媒體大肆抹黑，標籤為外國代理人，同時面對死亡威脅 。

雅絲貝終於被迫帶同女兒出走法國，成為政治難民，但她繼續接受外國媒體訪問，發表作品批評阿薩德政權，並且為了紀錄平民百姓的苦難，多次冒險秘密潛回敘利亞，把所見所聞編輯成書 ，獲得不少國際獎項。

雅絲貝在她的個人傳記中如此自述：「他們想我停止，他們想我用謊言掩飾真相，但我無法辦到，寫作是我的武器，是我唯一的反抗。」^[3]

雅絲貝一直強調敘利亞文化和國族認同不可分割，她在一次訪問中表示：「文化是國家的靈魂，沒有了它我們就喪失自己。保育敘利亞文化遺產不僅是為了保留過去，更是為了確保我們還有未來。」

香港人今天面對的處境，豈是似曾相識？

( 圖：123rf )

^[1]史明《台灣人400年史》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68686?sloc=main

^[2] The Trojan Women Project, https://www.trojanwomenproject.org/

^[3] Samar Yazbak, “A Woman in the Crossfire: Diaries of the Syrian Revolution” , 2012 https://www.amazon.com/Woman-Crossfire-Diaries-Syrian-Revolution/dp/1908323124

▌[顧後瞻前] 作者簡介

黎廣德，資深工程師。倡議永續發展，曾任公共專業聯盟創會主席及特區政府策略發展委員會委員。移居海外後特別關注文化傳承及離散港人在全球各地的公民社會如何互補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