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以哀傷為恥

06/06/2025

四月,我的爸爸離開我們了。早陣子回香港送別老父。在親友陪伴、協助下,安息禮訴說平安的信息,彷彿老父在天上,愛熱鬧的他看著大家來說再見,為我們一家打氣。

回想這顛簸的幾星期,原來被好多的善包圍著。要記下來,勿忘。

老父逝世,問起母親,她為免我們憂心,通電話的頭一句和最後一句,均是「爸爸走得平安,不用擔心」;早擬紀念冊途中,有些事情不清楚,例如爸媽相識的細節。但一開口問,母親就會變得氣沖沖,說:「好煩呀,唔講呢啲得唔得?」有種躺著也中槍的無辜感覺。

其實,不擔心,也可以傷心;傷心,可以靜默,可以哭,也可以說出來;長輩才剛開始踏進沒有老伴的生活,在她身邊的我們,也只可以陪伴,刪掉多餘的話。

陪伴,其實很有力量。

美麗的遺物

印度裔的教友,借了膊頭給我倚靠,也告訴我,一年前她的母親在印度祖家過身。印度的傳統是盡快舉行喪禮,然後火化先人。但朋友的兄姐散居世界多地,為了容許子女兒孫參加喪禮,儀式就在母親離世後三天舉行。朋友的媽媽幾年前未患認知障礙前,曾旅居英國並歸信基督,所以辦了安息禮。但朋友說他們仍按習俗,女兒和女孫們把老人家衣櫉中的印度服紗麗(sari),一人一套的分了。朋友指指她身上湖水綠的紗麗:「看,這是我媽媽的遺物,多美!」

朋友的母親晚年認知障礙嚴重,已失卻很多的自理能力。穿紗麗,要把布條繞過背部,她做不到了,所以已有好幾年不能穿紗麗,只是她也不容許別人觸碰衣櫉的民俗服裝。朋友說,當她和姐妹在母親去世後分衣時,就想起媽媽在他們生活中的不同片段。而每年大時大節,她穿起母親留下的「飲衫」,聞到衣物身上的氣味,也給她温暖的回憶。

另外,有意大利裔的朋友,三十年前當宣教士起已周遊列國,甚少返意大利。但她仍有落葉歸根的想法,於是去年回意大利南部探親,就決定購買骨庫位,選址在新建的骨庫大廈。她說,剛滿六十歲,趁自己還有能力,就為自己和丈夫計劃一下,不用兒女日後不知道父母的心意而瞎忙。

哀傷需要出口

有其母也有其女,我也是不容易讓哀傷流露,更不慣要人幫忙。

本地教友見狀況,知道我要比丈夫和孩子早返香港打點,於是主動提出為三仔爺預備晚餐,讓我少一樣擔憂 (因為我曾經輕輕的埋怨,有人或會趁我離港而早午晚在M記開餐,劣食充斥)。這位姐妹就預備了家常焗批,還有雪糕,讓三人少一個為飽餐而亂吃無養分東西的藉口。

對別人的善意自在接受,好像自己的心也能在萬事萬務衝著自己來的時候,多一份淡定,更易聆聽家人和回應。

有一次跟母親晨運,經過商場掛起《職業特攻隊》MI8的電影海報。媽淡淡地說:「噢,靚佬湯!前陣子,讀報紙講到拍攝花絮,我畀老豆睇,佢話,不如遲啲上畫時去睇……」我不敢看老媽子的表情,但我自己卻淚點驟降。

後來建議一同入場看戲,於是媽和幾姐弟,看了一場MI8。作為偽文青的我,從未入戲院看MI系列,也很久沒有聽過叫Tom Cruise做「靚佬湯」。今次陪阿媽過戲癮,感覺很奇妙。我們笑說代老豆入場看戲,但我們怎能代替得了廝守幾十年的伴侶?但兩小時一同笑、一同緊張、一同評戲,感覺就像少時老豆帶我們一同去戲院。

只可惜時間太短,要下次再會。多謝家人為父親的事盡心盡力,我們都要彼此提醒,是時候讓情緒沉澱、流露。

哀傷,需要的是時間,更需要出口。

▌[英倫筆端]作者簡介

莫宜端 Zandra, 育有一子一女,與丈夫子女定居英國,英國註冊言語治療師。曾任記者、時事節目主持、政策研究員、特區政府局長政治助理。及後進修並成為言語治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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