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上了中學，聽她細說同儕間的趣事、入錯課室上錯堂的烏龍事，也夠嚇人。作為一個已經不算太港媽的港媽，聽著她的分享，對照印象中的香港中一生涯，只發覺學習環境不同，對一個人的塑造的確有很深很深的影響。

女兒的歷史科老師發信邀請部分初中同學，參加一個新成立的「歷史秘聞會社」（History Mystery Club），參加者要連續每個星期一下課後參加活動和討論。女波牛最初收到邀請，不斷想前想後，說自己星期二、三、四課後都要運動，雙腳很累，星期一還要聽歷史、用腦會好崩潰……我立刻歷史鬼話連篇幫老師賣膏藥，告訴她既然老師花心思改了一個得意名字，不如參加看看吧。或者就像我們一家都喜愛的電視節目Horrible Histories一樣，好搞笑呢？！

哪個女王較血腥

女兒說不過我，最後參加了。然後呢？那一個星期一下午，我剛開家門立即十萬火急預備食材煮飯，中一生卻拿著幾張書簽呀、便利貼呀，捉住我喋喋不休：

「媽咪，你聽過Bloody Mary嗎？即係伊利沙伯一世個家姐、亨利八世的大女兒。史家為甚麼稱她做Bloody Mary血腥瑪麗？因為話她迫害新教徒，手段殘忍殺了三百幾人！但原來有些學者後來發現，當時記錄的、覆述的都是英格蘭瑪麗女王的死對頭，有作者更把受害者數目重覆記錄了兩次！其實佢細妹伊利沙伯一世，都不是歷史書所記的那麼溫和，在她治下因宗教而死的何止三百人！」

就在我剁肉餅時，中一生說，在會社老師請同學分小組，討論究竟瑪麗女王抑或伊利沙伯一世更血腥？伊利沙伯一世是最終的皇者，所以有很大誘因把失勢的姐姐設定成一個邪惡女巫的形象……

難為正邪定分界

嘩！波牛講古，真cool！「歷史秘聞會社」的創會簡介，是這樣說：「會社會探討歷史課堂不會教但最有趣的秘聞。會員要參看不同的原始證據、參與辯論，然後再就歷史懸案達到自己信服的結論。我們希望同學能愛上歷史，掌握分析歷史出處的技巧，並懂得分析歷史在現實世界的意義。（英文原文：… allow students to explore the most interesting bits of history we don’t always get to teach. Here, students will look at original evidence, take part in historical debates and come to their own conclusions about some of history’s biggest mysteries. From attending these sessions, students will develop their love of history even further and gain skills about source analysis and relating events to the real world.”)

接著的一課，提到在1199年登基、1215年跟貴族簽訂大憲章的約翰王King John。在迪士尼羅賓漢動畫中，King John的人設是殘暴得來又怯懦，還有極度狡滑。女兒說，她和同學課後就覺得，King John一直不受宗教人士歡迎，而撰寫歷史第一稿的寫手，都是教會的修士。這些修士都用極盡詆毀的字眼形容約翰王。把他跟戰死的兄長Richard the Lionheart比較，約翰王自然形象上輸得慘慘的。不過，這個被指只有缺點沒有優點的King John，卻與死守權益的貴族達成《大憲章》。我跟波牛說，歷史的真相，跟戲劇、電影不同，人物的決定和態度，怎能輕易一句就能為正邪定分界？

歷史秘聞會社的課程簡介確是十分吸引。

學習歷程的加法

有很多移英港人論及英國教育，多以「減法」來讚美——即是少功課、壓力有限。但其實，到孩子升上中學，功課會漸多，課業和活動的安排，亦很依賴中學生的主動性。能否趁著中學環境變大而乘機擴闊學習和社交圈子，也視乎孩子得到的支援和造化。學生們對學科的喜惡也不一，師資當然是關鍵。對我而言，與其鑽研學校教甚麼 （甚至有港媽港爸怕仔女課堂太輕鬆，仍然狂買補充練習，補充學校未教不會教的內容！），怎樣培育孩子的學習、分析態度，更為重要。

作為香港人，應該明白言論自由、歷史研究開放的教育環境絕非理所當然！移英的朋友，不用再受制於掌權者全方位的言論管控，主流媒體的管理層沒被親政府人物接管，又有蓬勃的民間社會，學童是否就一定會明辨是非？敢於質疑歷史論述？其實並非必然。

減去一言堂的歷史論述，固然是好，但孩子學習的歷程最好增加甚麼呢？若要用「加法」，我想加給他們時間、空間去發白日夢，和慢慢反芻所見所聞，這是十分重要。另外，從學校生活中帶出要有批判思維的態度與價值，例如面對極權須唯唯諾諾、被洗腦的人在各地指鹿為馬時，年輕人懂得分辨、無懼討論，讓事情越辯越明。這才是我最希望孩子明白的、持守的。

▌［英倫筆端］作者簡介

莫宜端 Zandra, 育有一子一女，與丈夫子女定居英國，英國註冊言語治療師。曾任記者、時事節目主持、政策研究員、特區政府局長政治助理。及後進修並成為言語治療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