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拉大冒險

01/07/2025,

在里拉修道院,雖然每天有不少車輛往來,但主要都是旅遊巴士,接載遊客與信徒。我在此留宿,翌晨想離開,寺院職員告訴我,要先去一個名為 Blagaevgrad 的城鎮,再轉車往其他地方。每天只有一班車,早上八時開出。

一早起床,晨禱過後,我走到門口等車,遇到一位大叔,問我為何不去里拉湖。我之前早就看過照片,確實心動,但當日天色欠佳,徒步前往有點困難。他說自己在寺廟工作,剛好要去送貨,如果我出油錢,他很樂意載我去遊湖,再送我去長途汽車站。問了油費不貴,跟巴士車資差不多,聽起來合理,我便跳上了這位新相識的車子。

不過呢,其實上車一刻,心裡還是有點不確定的感覺。倒也非擔心安全,否則也不會上車。只是我在這篇遊記上一段落描述的對話,寫在文章裡看似連貫,但實際是透過 AI 的進階語音翻譯,你一言我一語,反覆詢問,用了十多分鐘才理清他保加利亞文的意思,當中可能也夾雜猜測。開車時,我還是不太肯定他究竟會帶我去哪裡,會做甚麼。不過大叔舉止溫文有禮,直覺告訴我他是個好人,我喜歡相信人。

他名叫 Bogomil,在此姑且稱呼他為「波叔」,今年 69 歲。大家沒有共同語言,所有溝通都需依賴翻譯軟件。他開車時,我不想亦不敢拿出手機分散他的注意力,但他似乎很想聊天,指著一座山、一棵樹說話(我猜他是說「那是山啊」、「那是樹呀」之類),我就應和著說:「啊,是山⋯⋯是樹呀!」有時乾脆用香港話回應,反正姿勢搭夠。溝通雖有障礙,車程依然愉快。

「去 авантюра (avantyura) 嗎?」

他帶我去的首個地方,是修女院,有一位年輕修女 Ulita 居住。只見他從車尾箱取出一部剪草機,向修女示範如何使用,原來這裡雜草叢生,信眾推嬰兒車不方便,之前的除草機壞了,他特意送一部新的過來。修女為我們準備了茶點,檸檬草散發芳香,是自家種植。她好客地要送我一些,不過我行裝簡約,只好婉拒好意。

之後到了一間木工廠,這次送去幾桶五公升裝的水。一問之下才知原來是里拉修道院的水,當地人視之為神聖。大叔以前在這裡工作,眾人見他帶了一個香港人來,好奇地跟我打招呼,非常友善。

接著他終於要帶我去里拉湖,我在車上翻看資料,看到因為生態保育,不能直接開車去湖邊。我後來才理解清楚,大叔今早的意思,應該是想帶我去坐纜車。不過去到車站才發現,當天纜車停運,休息一天。想起前一日寺院下午曾停電,不知是否有關。Bogomil 因未能帶我上里拉湖而感到歉意,我倒覺得完全無所謂,反正能跟著他去探訪修女和木工廠,看看當地人生活,旅行最有趣的地方從來不是景點,算是另一種體會。

他回到車上,還是不禁嘆氣,似因纜車停開未能帶我遊湖而耿耿於心,我用翻譯軟件說了好幾次不用介懷。當刻為時尚早,本來要去長途車站。他卻忽然問我:「去 авантюра (avantyura) 嗎?」

這個保加利亞文的意思,就是英語中的 adventure(冒險)。

他看到我終於聽得明白「avantyura」這個字,就反複興奮喊著 avantyura,而且叫了很多次,叫後伸出舌頭,做個鬼臉。我也和應著一齊叫 avantyura,但還是忍不住心想,大叔的意思,難道真的要帶我去「冒險」?

我心想,既然你盛情邀請,我也樂意奉陪。

小聖殿

他先帶我回家,把老舊的私家車,換成另一輛同樣老舊但底盤較高的越野車。隨後他致電身處美國的兒子,讓我倆對話。我跟他說:「你爸爸說要帶我去 adventure?」他兒子回應:「是呀,我爸說要帶你去 adventure,祝你玩得開心 !」

他家位於 Dupnitsa 市中心,駕著越野車,直接剷上城西北處的山坡。沿路泥濘山徑,崎嶇不平,一直攀升。每當車身因顛簸而有過山車般的離心升降感覺,這位年近七十的老伯就會興奮地喊:「Avantyura!」見他如此雀躍,我也跟著喊「Adventure!」顛簸之中抵達一間石屋,居然是個小聖殿,連 Organic Maps 的開放地圖也不見地點標示,該堂名為「聖君士坦丁大帝和聖海倫娜皇后聖殿」(Храм Св.Св. Цар Константин И Царица Елена,Temple Of St. Emperor Constantine And Empress Helena)。大叔坐在聖堂內,一臉得意地問:「Adventure?」

農家Desislava

之後繼續開車,走同樣難行的山路,來到農家。開門的是八十後的女士 Desislava,任職幼稚園教師。她一家住在鄉郊,母親負責打理花圃、種菜、栽樹,還會製作罐頭保存食物,供冬天食用。農地種植的品種不少,有蕃茄、辣椒、洋蔥、士多啤梨等。

她提到童年時經歷 1990 年保加利亞共產政權倒台,自認是幸運的一代。相比以前共產年代,現在生活還不錯:「我父親常說,共產主義走過的地方,寸草不生。(Моя баща казваше, където е преминал комунистическата партия, трева не порасва)」我看著翻譯,見到「寸草不生」一句,還是忍不住感嘆,保加利亞語也會用「寸草不生」來比喻荒蕪貧瘠。

她說共產時期經濟發展停滯不前,影響至今仍未完全恢復。不過亦樂觀地說:「我們雖然仍未採用歐元,但參考其他國家的經驗,轉用歐元後經濟都有改善,未來幾年應該會有重大轉變吧。」

臨別時她很想送我禮物,拿出保國名著《軛下》,由伊萬·瓦佐夫所著,故事講述主角參與反抗鄂圖曼的起義,當中經歷愛情、背叛與犧牲。這本著作當地人盡皆知,不少地標亦以作者命名,我雖有興趣,但送我的是保文原版,而且很厚,我只好婉拒。她熱情未減,改拿了兩罐醃青瓜及醃辣椒送給我,我說實在不便攜帶,她笑說:「你全部吃掉就不用拿啊。」我還是謝絕了她的好意。

這位女士稱呼大叔為「鄰居」,不久就發現,原來波叔在附近亦有一個農場,場內略見凌亂,堆放大量二手電視機零件。他自豪地說:「這裡的蜂蜜、蔬果、雞蛋都是自家出產,非常健康。」他淋花灑水,又收集了雞蛋,我也裝模作樣地幫手淋花剪草。

修道院隱士

以上的經歷,大概就是大叔口中的「冒險」了。這篇遊記沒有提及甚麼景點名勝,但我還是很想稍作詳細記錄,因為與波叔相遇,莫名其妙得來,卻又令我在保加利亞的行程尾聲生色不少。

大叔問我玩得開不開心,我答當然開心。他剛才對著鄰居 Desislava 說:「我帶這個香港客人去冒險,在巴爾幹半島有這樣的導遊,很不錯吧?」說時自己哈哈大笑,大叔年近古稀,但說話總帶童真,又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支玩具槍,伸著舌頭裝作射擊模樣,宛如老頑童。

時近黃昏,送我去長途汽車站,去到才發現當日已無班次,連售票處職員亦已下班。查清楚翌日早上有車,看來要在這裡留宿一宵。大叔似乎想我住他家,但我卻較想住酒店,好讓晚上有些私人時空,整理一下日記及照片。他爽快答應,我查看手機酒店應用程式,發現城中只有一間酒店,問他知否其他住宿,他用簡單英語表示在兩公里外。我心想這樣剛好,明早可步行去車站。怎料車越開越遠,足足開了六公里多。

酒店泊滿了車,似乎是保加利亞人渡假熱點。不過大叔認識職員,為我成功爭取到較便宜的房價。我邀他一起吃晚飯,好奇他為何對這家酒店如此熟悉,他便拿出手機給我看照片,原來他曾與里拉修道院的大司祭院長來過。他指著我身後的一張桌子說:「大司祭以前就是坐在那裡。」

酒店環境確實不錯,只是離車站太遠。我正煩惱翌晨如何前往,他卻理所當然地說:「我來接你就可以呀!」第二天清早,他果然準時出現,先帶我去買車票,然後仔細指著路邊一處,叮囑要在那裡等車,因為巴士不會駛進車站,很易錯過。

我問他之後要去哪裡,答要回寺。直到現在我還不太清楚大叔在里拉寺擔任甚麼職務,但後來還是經常用短訊噓寒問暖。我才知道,他的生日是 10 月 19 日,剛好是創建里拉修道院的隱士聖約翰.里拉的誕辰之日。大兒子生於聖誕節,小兒子生於復活節,起名「約翰」。至於妻子,名字就叫瑪利亞。他的一生,似乎與里拉寺和東正教,有著微妙的不解之緣。

照片:一直說要帶去「冒險」的波叔(Bogomil),雖然年近古稀,但說話總帶童真,又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支玩具槍,伸著舌頭裝作射擊模樣,宛如老頑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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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zu薯伯伯簡介】

「薯伯伯為最早一批在網上連載遊記的香港人,多年來足迹遍佈歐、亞多國,在喜馬拉雅山麓、東南亞、南亞等地區生活。著有《風轉西藏》、《北韓迷宮》、《西藏西人西事》、《不正常旅行研究所》、《逍遙行稿》,分別在香港、北京、首爾、台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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