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二月中召開的慕尼黑安全會議，美國外交政策在特朗普當選總統後逆轉，勢必成為歐洲歷史的轉捩點。正當全球焦點放在烏克蘭，大家都忽略了另一個正處於水深火熱，日以繼夜對抗俄羅斯混合戰爭（hybrid warfare）的國家——格魯吉亞 （Georgia）。

格魯吉亞早於公元337年已經成立基督教王國，但在19世紀初被俄羅斯帝國吞拼，趁俄羅斯帝國在1918年解體之際，曾經有三年短暫獨立的光景，此後便被蘇聯侵佔，直至1991年復國獨立。雖然格魯吉亞人口只有370萬，但面積大於香港63倍，國土北面與俄羅斯接壤的邊界近900公里，2008年俄羅斯借故入侵，佔領了格魯吉亞兩成土地，自此便一直進行混合戰爭，目的是令格魯吉亞重新納入俄羅斯版圖。

混合戰爭就是在傳統軍事作戰以外，利用文化侵略、經濟脅迫、網絡攻擊、虛假訊息、政治滲透種種手段，削弱敵國主權，從而達到一舉吞拼的終極目標。欲了解俄羅斯如何用混合戰爭對付格魯吉亞，其實最簡單明瞭的方法是對照中共針對台灣的六道板斧。

六道板斧 ：

軍事威脅 ：俄羅斯在2008年以保護少數族裔為名，侵佔格魯吉亞在黑海的一個重要港口和北方領土，並經常偷偷移動邊界圍欄以擴大佔領地；中共派軍機和軍艦擾台，逐步深入臺灣航空識別區 ，以軍事演習為名威懾台灣，甚至用漁船或快艇闖入台灣海域。

文化侵略 ：俄羅斯在佔領區實行「俄化政策」，禁止學校使用格魯吉亞語言，強迫當地東正教會採納俄羅斯儀式；中共把普通話奉為國語，貶低台語和粵語的地位，利用台灣人對中國文化的感情，扭曲為台灣族群對中共國所謂血濃於水的支持。

歪曲史實 ：俄羅斯扭曲格魯吉亞歷史，在佔領區拆毀歷史文物，聲稱格魯吉亞自古以來是俄羅斯的一部分，製造反西方輿論以分裂格魯吉亞社會；中共到處宣揚「台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刻意混淆中國、中共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在社會文化和政治國族層面的不同意義，收買台灣媒體和利用社交媒體進行大外宣，散播疑美論和仇美論。

經濟脅迫：俄羅斯以限制貿易和能源供應來威脅格魯吉亞，禁止輸入葡萄酒和農產品，並以經濟利益籠絡親俄企業；中共以限制輸入台灣菠蘿及海產等農產品作為威脅，並利誘台商投資大陸和藝人到大陸發展，以配合統一政策和親共宣傳作為交換條件。

政治滲透： 俄羅斯資助及培植親俄政客及政黨，操控選舉，暗助格魯吉亞夢幻黨上台執政，藉以扭轉格魯吉亞人民普遍要求加入歐盟的格局，支持親俄勢力分裂社會；中共在台灣各級選舉中扶植親共政客，通過媒體、網紅和黑道勢力打擊本土意識，又在國會擺佈藍白陣營分裂社會。

網絡攻擊： 俄羅斯黑客針對格魯吉亞政府網站、媒體及基建進行網絡攻擊，例如在 2019年大規模攻擊癱瘓了超過一萬五千個網站；中共黑客對台灣經常實行網絡攻擊，包括針對政府部門和企業，攻擊次數達每年二千萬次。

國族認同的兩條支柱

歸根究底，一個社會能否有效應對混合戰爭，除了因應時勢而變化的軍事、科技和經濟力量之外，最核心的實力就是文化層面的國族認同。除了源遠流長的民族歷史，格魯吉亞近代的國族認同建基於兩條支柱。

其一是集體創傷的共同記憶：在蘇聯時代總共發生三次大屠殺，第一次是史太林在1930年代大規模清洗和處決知識分子；第二次是1956年因為首都市民反對赫魯曉夫而發生的第比利斯大屠殺；第三次是1989年尚未解體的蘇聯為了鎮壓獨立運動而屠殺和平示威者。

其二是民族語言的凝聚力量：由於成文的格魯吉亞語已有超過1500年歷史， 堪稱當今世上最古老的語言之一，與屬於斯拉夫語系的俄羅斯語截然不同，所以是格魯吉亞人珍而重之的文化遺產。自十九世紀初俄羅斯帝國入侵格魯吉亞以後，一直排擠格魯吉亞語，到了蘇聯佔領時期， 更於1978年宣布取締格魯吉亞語， 因此觸發著名的第比利斯保育語言運動，最後因大規模示威而迫使蘇聯把格魯吉亞語重新納入為官方語言。

格魯吉亞人針對外族入侵的文化抵抗，自從19世紀開始便從未間斷。這種公民抗命的傳統紮根於民間，從今天格魯吉亞人民反對執政夢幻黨選舉舞弊和親俄政策的韌力便清晰可見。從2024年10月28日開始，每晚都有數以千計的格魯吉亞人在各大城市上街抗議，儘管他們遭受警察暴力鎮壓，並且有數百名示威者被捕和遭酷刑對待，上街熱情絲毫未減。此情此景，難免令香港人聯想起雨傘運動的佔中場面。

被捕者中有一位是著名女記者和獨立新聞網站創辦人亞瑪高賓（Mzia Amaghlobeli），她在2025年1月12日示威中被拘留後，進行了為期38天的絕食抗議， 引起國際關注親俄政權如何鉗制新聞自由，並對新聞工作者實施變本加厲的暴力鎮壓。

相信一直堅持發掘真相的亞瑪高賓必定明白，全球有不少像格魯吉亞的小國，永遠無法在軍事或經濟實力上與虎視眈眈的強鄰匹敵，但只要透過共同記憶和民族語言鑄造的文化韌力依舊強大，它們便可以在歷史狹縫中找到民族自決的空間，一如石牆樹般在風雨中成長。

( 圖 : Shutterstock )

註：

德國電視台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中專訪格魯吉亞第五任總統Salome Zourabichvili， 詳談俄羅斯普京如何利用新型混合戰爭策略侵蝕歐洲：

https://youtu.be/l8-s8IwoZb4?si=Sulez73ugQa0GO8W

 

 

▌[顧後瞻前] 作者簡介

黎廣德，資深工程師。倡議永續發展，曾任公共專業聯盟創會主席及特區政府策略發展委員會委員。移居海外後特別關注文化傳承及離散港人在全球各地的公民社會如何互補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