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跟檢糞人的對話

重要的事講多次:這兒的博物館是寶。因為不論大小,館長和義工都是由心出發的想將歷史真相呈現,像弘道者一樣,務要把所知的趣事、人們以為空白的一頁告訴你。

丈夫是小鎮博物館的維修義工,所以一家可免費參加特別活動。六月第一個周末,就是以維多利亞、工業革命時代為題的Victorian Weekend歷史同樂日。

我們常參加博物館的巡遊、展覽,每次都對一些認真義工和遊人悉心打扮成當代人,家傳古著出籠,讚不絕口。但cosplay看多了,有點膩。今次見到節目表中有講古環節,主題是知名連環謀殺懸案Jack the Ripper。Jack the Ripper是1888年8月7日到11月9日間,於倫敦東區Whitechapel一帶,以殘忍手法連續殺害至少五名妓女的兇手代稱。嘩,這不正合八卦一家的胃口嗎?

 

專講「唱衰英國」故事

說故人是一位紳士打扮的Neil Storey先生。以為他是偏愛懸案、獵奇故事的大義工。原來Neil是歷史學者、作家,專研究維多利亞時代的黑歷史、犯罪史等。即是專門講「唱衰英國」的故事。

一開始,來一場通俗地理課。Neil翻開19世紀中葉的倫敦East End人口分布,看到當時Whitechapel區的居民甚麼社經地位都有,尤其是特別多從愛爾蘭來的新移民、為避秦由沙俄遠走倫敦的猶太難民。光鮮的大街全都是名醫、律師、商人的舖面或居所,但更多低下層的人擠在陋巷生活。

N年前在倫敦留學,也參加過Jack the Ripper導賞團。那時也一直知East End Whitechapel一帶三教九流,不是正經地方。今次經講古Neil分析,當時凶案中被劏肚、割喉的受害者,都是妓女。當時賣淫的女性,有不少是家庭主婦、洗衣房的雜工,為要維持一家生計,出賣身體就是副業。為要避開警察的眼目,所以都在暗黑鮮有人行經的窄巷接客。這正正就中了變態殺人者的圈套,令到受害女性出事時叫天不應叫地不聞。

結果,兇手仍在逃,誰行兇仍是一個謎。但全民追討誰是真兇的時候,報張的專題、插畫出現過不少懷疑變態兇手是猶太人的推測,折射出雖然倫敦的排猶情緒沒有沙俄和東歐般嚴重,但對猶人移民的歧見仍是左右著社區的輿情。

聽完故事,就讀七年級的女兒說,學校也有講Jack the Ripper,但當然沒有這麼多恐怖細節!

 

一籮籮的故事

剛才說過,扮鬼扮馬在歷史匯演是少不了的。館內的仿古大街就有幾個19世紀基層打扮的人物在跟遊人聊天。八卦的我又上前搭訕,不談由自可,談起又是故事一籮籮。

有位女士打扮成村婦模樣,她自稱是Polly,年屆六十,但她有正當職業,賺的錢不比兒女少。我問這位滿口牙垢的Polly做盛行?她讓我們看她的籐籃—— 裏面全是屎(當然是假的)!最愛屎尿屁的青年少哈哈大笑。Polly解釋她是pure collector —— 狗屎收集員。把「poo」叫作「pure」)(或「puer」),名字是好聽,但不會減低令人厭惡的氣味。Polly專檢狗糞,狗糞可賣給皮革染廠,他們要用狗糞和尿液漂洗動物毛皮。

Polly當然是她的藝名。她還讓我看她的衣服、皮靴,一條拉鏈都沒有!嘩,原來她的古著是依足維多利亞時代的布藝、縫紉技術而製的。19世紀的倫敦人未見過拉鏈呢!

歷史的話說權

健談的女士原來是民間口述歷史藝團「衣衫襤褸維人」(Ragged Victorians)的成員。他們以1851年維多利亞女皇帝國高峰的社會基層人士的生活做藍本,化身為不同行業的當代人,到不同的學校、地區藝術節、歷史嘉年華演譯口述歷史。實在太有趣了。

Polly the Pure Collector的女兒和手抱的孫女,也同樣穿得破破爛爛,在扮演不同的角色。她的女兒,一位狀甚温婉的少婦,原來是baby farmer。名銜這麼好聽?是開幼兒園嗎?非也。因為當時太多女性生了孩子之後,因為窮困和疾病,很多嬰兒都過不了周歲。有些父母就把生病的嬰兒交到baby farmer手中。她用一種有鴉片成分的藥餵給嬰孩吃,孩子就會眼睏欲睡,不哭不求吃喝。通常「寄養」在baby farmer家的嬰兒,半夢半醒之間,不出六個星期就了結生命。

一個專門弘揚大英帝國輝煌背後的黑暗、苦痛的民間藝團可以自由地表演,致力唱衰,其實就是最好的「講好、唱好」—— 歷史的話說權不單屬於當權者,不單屬於上層社會。雖然遲來了,但基層的每個家庭,都是塑活維多利亞時代歷史的一部分。

Ragged Victorians、Neil Storey提醒我,好好的記住、不遺忘,可以是充滿創意的。

▌[英倫筆端]作者簡介
莫宜端 Zandra, 育有一子一女,與丈夫子女定居英國,英國註冊言語治療師。曾任記者、時事節目主持、政策研究員、特區政府局長政治助理。及後進修並成為言語治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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