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角森記圖書

07/11/2022,

書店的非凡之處,是其存在足以影響一條街道或商場的氣場。繁忙的英皇道兩旁商鋪臨立,有為數不少的商場,如果不是森記圖書,英皇商場除了遊戲機中心及美容按摩店,跟其他「死場」一樣不顯眼。

在炮台山站斜對面的森記圖書,書架上把沈從文及蕭乾的書放在一起,不知根據甚麼來分類,店主陳小姐卻說:「沈從文不喜歡蕭乾,等他們死後在一起吧。」說罷自己哈哈大笑,像是為這對冤家開了一個玩笑而心滿意足。

由中學暑期工到店主

陳小姐最初從福建廈門來香港並在北角唸中學,同學在森記做暑期工,聽得她甚為羨慕,等到朋友辭職她就來頂替。她說書店的工資雖然不高,但暗自盤算:「一本書要三、四元錢,如果一天能讀一本,就能省下千多元,還有薪水,何樂而不為?」有時晚上來書店找陳小姐,會見她拿著書本來回踱步,邊走邊讀,看到相熟朋友就停下來聊書。

她說剛來港時不懂粵語,但老闆照樣聘請她,說她笑容好,而且老闆說賣書只需懂三句廣東話:「你好,多謝,無折。」森記賣書本來就已經有折扣,但以前的讀者精打細算,看到打了折還是會再問有沒有折扣。說起來森記有三代老闆,創店的老闆開了幾家書店,把北角這間轉讓了給另一人,第二任老闆做了幾年,最後把店轉讓了給陳小姐,讓她由店員變成店主。

養書也養貓

陳小姐提到書店,總是眉飛色舞。「我真係好鍾意呢份工!」前後說了三遍。書店裡養書也養貓,收養了不少流浪貓,也會幫熱心人安排領養。有年收到三隻初生小貓,剛好大隻佬當選加州州長,乾脆把牠們起名為阿諾、舒華、辛力加。 書店前前後後曾收養過約數百隻貓,貓糧等消耗甚大,甚至要租地方來放貓糧,用批發式訂貨來減省餵糧成本。

陳小姐與貓特別合得來,喜愛深夜留在書店裡整理書架及餵養貓咪,有次書店傳來兩隻貓相互挑釁的叫陣聲,像風笛般齊鳴,空氣瀰漫陣陣不安。沒想到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陳小姐二話不說,居然直接衝上前去,順手就抓起其中一隻背毛豎直的貓,同時叫員工拿出隔板把兩貓分開,一場危機就此化解。也許在小貓眼中,她就是大貓。

剛才吵架的貓,哥叫阿 John,弟叫胡官,每次兩兄弟吵架,陳小姐總笑說:「牠們政見不同啊。」

人為甚麼會害怕?

陳小姐愛書愛貓,作息時間也像貓一樣,別人以為她很少在書店,實際她留在書店裡整理書架、打掃衛生、處理貓咪做的「壞事」。最初工作到凌晨兩、三點就回家,但有次返家途中遇上賊人,還跟她進了住宅大廈的電梯。陳小姐當時雖然閃過一絲不安,但警覺性不夠高,待電梯門關上,作狀問對方:「幾樓?」賊人反問:「幾樓?」陳小姐聽得對方冷笑,嚇到「鼻哥窿都無肉」。

賊人亮出類似刀的武器,陳小姐二話不說交出手袋,賊人搜了一下問:「咁少錢?」她解釋:「我返工返到好夜,帶好少錢出街。」說罷還給對方看晚餐飯壺,連晚飯也要自備,顯得夠窮了吧。到了頂樓,賊人喝令陳小姐步出電梯,他則乘電梯離開。

陳小姐逃過一劫,舒一口氣,深深向賊人鞠了一個躬,由衷地說了聲謝謝!陳小姐說:「人有時很可笑,對方明明想加害於你,但當他手下留情,還居然想多謝他們啦。」

大概因為怕再遇賊人,又或是工作時間越來越長,本來凌晨二、三時離店,乾脆等到天光才回家。及後大環境的轉變,陳小姐有時會在早上六時過後開一罐啤酒,為大家能平安回家而小小慶祝一番。

在商場地庫工作至夜深,有否遇過靈異事件?她理所當然說:「有啊!」說晚上一架日久失修的風機會自動打開,但早已見怪不怪,也不害怕。她說:「人為甚麼會害怕?因為對看不清的事物,想像會無限擴張,所以會害怕。如果能認識,知道是甚麼一回事,熟悉了,就不害怕。」

繼續做下去是傳承

森記收養了一隻叫阿武的貓,出生時重病兼發高燒導致面部有點歪,看人時傻裡傻氣,陳小姐說起阿武:「牠性格特別純品,對人完全沒有敵意。」不過阿武體弱多病,有時要餵靈芝粉末給牠補身,陳小姐說:「阿武能堅持到現在,生命力很強。」

那麼她在新時代下經營書店,要否也帶點堅持?她說:「現在不能總談甚麼『堅持』,因為堅持太久的話會很累,如果你真的喜歡這份工作,覺得有意義,就繼續做下去,是傳承。」

陳小姐喜歡天珠,說可以感受到天珠發出的能量。她提起很多年前一名客人的六歲兒子長得很可愛,後來當了騎師。她借天珠給他感受,小朋友一摸就大叫一聲:「有氣功呀!」她把紙筆拿給小孩要他畫出「氣功」模樣,小孩畫了一隻握得緊緊的拳頭,但一束束的光線從指縫中射出。

陳小姐一邊說故事,一邊用手比劃,左手握拳,右手伸出食指,指著指縫之間一道又一道射出來的光,也許是能量或氣場,口中同時發出「咄」、「咄」聲。她說:「現在就好像握緊了的拳頭,握得雖緊,但阻不到光。光不一定藏在掌心,也可以是藏在書裡。」

難忘第一次坐電車 人的眼神沒懷疑

最近有一位工作十多年的長期員工要辭職,原先書店裡的分工安排一下子打亂,本身不諳科技用品的陳小姐也只好努力學習如何用手機落單、回覆短訊。她無奈地說員工要走,也總要面對,有些事情總要接受,但談及香港的轉變,心態卻大不同。

不過既然人要在這裡生活,必先明白將要面對甚麼。她提起以前有一位懂術數的朋友曾經提醒:「人最緊要定,定就唔會做錯決定。保留一道氣,氣在人在。」每次遇到任何困難,她總會想起這番說話,最緊要定,氣在人在,就能過關。

她人生第一次過關,是從廈門來香港,文革完結後,父母本來是大學教授,但父親執意要來香港,母親至今也有埋怨父親,說不少舊同事有退休金,他們甚麼福利也享受不到。不過父親很堅持,說:「小孩不可以在這種環境長大,一定要走。」陳小姐說:「我覺得爸爸還是挺特別,放棄大學教職來香港,甚麼工作也願意做。」過關時父親把金條放在小孩身上,再三叮囑如果有人叫她們也千萬別回應:「如果你們回頭,以後就再沒機會去香港了。」

她回想當初來香港的歲月:「我印象很深刻,是第一次在港島坐電車的感覺,好像余英時所說一樣,整個人『鬆了一下』。」余英時寫過:「就在過羅湖橋那一剎那,一個極為奇異的經驗發生在我的身上:我突然覺得頭上一鬆,整個人好像處於一種逍遙自在的狀態之中。」

至於陳小姐情緒一鬆的原因是甚麼?她說:「可能是人的眼光,眼神沒有一絲懷疑,沒有人會對你指指點點。」回憶起這件事時,陳小姐左右微微擰頭,就像坐車時被夏日的涼風吹過一樣。

▌[光合作用]作者簡介

薯伯伯為最早一批在網上連載遊記的香港人,多年來足迹遍佈歐、亞多國,在喜馬拉雅山麓、東南亞、南亞等地區生活。著有《風轉西藏》、《北韓迷宮》、《西藏西人西事》及《不正常旅行研究所》,分別在香港、北京及首爾出版。

原文刊於作者Patreon 頻道| www.patreon.com/paz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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