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有文學雜誌評選90後作家,有移台港人入圍,評選紀錄當中「來到臺灣的學子們失望了,留在香港的青年被馴化了」一句,「馴化」一詞引發許多不滿。許多港人論者,無論是在香港或是在台灣的,都批評說法不尊重留港港人。文學雜誌後來表達歉意,並表示將會在紙本雜誌中發出勘誤與更正啟示。 自移民潮以來,如何描述仍然留在香港的港人一直是個容易引發爭議的題目。有些離港者經常強調「香港已死」,批評留港者沒有看清形勢拒絕離開,一旦香港政府作出甚為荒謬決定便會揶揄一句「留港者值得擁有」,這些說法常常引來留港者的不滿。畢竟不是每個人可選擇離開,離港者如果不相信香港還有未來,又何必還要落井下石?於是又有輿論批評說這些話的離港者只不過是在艱難的生活適應中尋找自我安慰,意圖通過貶低留港者來合理化自己的移民選擇。類似的離港留港之爭,自移民潮以來已不停出現。 另一個類近的面向,是世界各地關心香港的朋友,見到香港情勢近年的急速逆轉,亦會表達各種類近「香港已死」的慨嘆。畢竟這些朋友都是在外面看香港,甚至本身從來沒有到過香港,相關說法往往流於概括或過於扁平,留港者聽到難免感到有點離地。近來網上常見一般台灣人外遊,擔憂在香港機場轉機的時候會否被警察拘捕,引來港人取笑「別把自己看得那麼高」。接下來就是台港雙方罵戰無限輪迴,這邊說不懂就不要亂散播恐懼,另一邊說蔑視恐懼正正代表走向麻木。 複雜性被濃縮 這次台灣文學雜誌帶來的反響,很大程度上就是這些爭拗的延伸。最初讀到「馴化」一詞時,坦白說反應並不是很大。有文友查字典說馴化是應該用在動物身上,用來形容港人是侮辱。然而在社會科學的語境,以馴化來形容威權統治下的公民社會不無案例,亦無侮辱之意;即使在文學雜誌中看到,自問也不太感到突兀。當然,每一位讀者的背景都不一樣,相關議題本來就十分敏感,而且早已被附加各種意義,帶來爭議亦不應意外。 當然,在學術世界談馴化,總會帶上一系列的條件和說明:政權意圖馴化社會,不代表社會已成功被政權馴化;馴化有程度之分,而即使表面上被完全馴化的社會,底層仍不難尋找到異議。去歐洲參觀各地的佔領博物館,看到各地在前蘇聯或納粹統治之下,總會有人反抗也會有人妥協,有人選擇慷慨就義也會有人選擇助紂為虐;極端之間還有數之不盡的灰階,不是每一種的沉默都是埋沒良知。當這一系列的複雜性被濃縮成短短的一句說話,能引發的不同解讀和之間的矛盾可想而知。 承認轉變是回應的第一步...
過去一周,較矚目的政經要聞是香港特首李家超發表任內第三份施政報告。雖然在房屋供應上做出成績,就取締劏房也交了可行建議,但仍未能聚焦應對當前香港的三大挑戰,因而無法對症下藥,制訂振興經濟民生的良策,讓香港市民和國際社會重拾信心。 評價一份施政報告,如果是在太平盛世,盈餘山積,那只需看政府怎樣花錢,錢是否用在市民最著緊之處,是否用得有智慧。但如今香港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移民潮導致大批專業精英流失、中美脫鈎等因素觸發內地經濟蕭條連累香港、傳統支柱產業褪色新經濟引擎卻欠奉,在這三大挑戰夾擊下,香港的經濟與民生陷入嚴峻危機,這時候衡量一份施政報告,就要看它能否正確斷症,進而對症下藥,讓市民大眾對前景重拾盼望。很遺憾,從這個角度看,今年的施政報告並未達標。 社會環境難吸納國際人才 先說移民潮帶來的衝擊:李家超上任之初,已知道這是巨大危機,迅速推出了多個輸入人才計劃,今年施政報告盤點成績,說「至今共收到超過38萬宗申請,約16萬名人才攜同家人抵港」。這個數字雖然不俗,但相比移民離港人數仍遠遠不及,所以政府也承認,「未來五年,各行業人力短缺估算約18萬人」。 除了數量上的不足,質量問題也必須關注,過去兩年港府成功吸納的,絕大多數是內地人,這些新來港人士或會帶來一定的資金和技能,但卻欠缺國際都會發展所需視野和經驗,而且不少視香港為跳板或中途站,最終目的是把家人和財富都搬到海外。因此,特區政府若要聚焦於彌補人才流失,就不能只看輸入總量、只靠內地供應,必須著眼於吸收海外人才,尤其要設法鼓勵已移居海外的港人回流香港。 要吸收海外人才和鼓勵港人回流,單靠物質待遇並不足夠,開放自由的社會環境、不受審查的資訊流通,以及面向國際的優質教育,均極其重要。遺憾的是,香港特區政府雖對外強調社會已回復穩定,但假維護國安之名進行的種種政治打壓沒有半刻消停,針對傳媒工作者、學者和公民組織的政治抹黑與滋擾仍無日無之;學校奉命推行「洗腦式」愛國主義教育;民間人士批評政府動輒被檢控,整個社會仍處於白色恐怖氛圍下,這樣的社會環境若維持不變,特區要吸納國際人才或鼓勵港人回流,便極難取得成效。 突顯香港與內地不同之處...
早陣子聽了一場學術分享,題目是張敬軒歌曲《隱形遊樂場》官方影片的留言區,變成了離散港人互相打氣加油的場域,發表者本身亦是一位在英國讀研究院的港人。生於亂世,際遇經歷巨變,集體情感需要尋找梳理的渠道。離散社群在外地展開了新的生活,自然也會有新的文化生產,回應特殊情感需求。 移民文化產物移民的文化生產在香港不是新鮮事,畢竟香港本身就是移民社會,可以說香港文化本身很大程度上就是移民文化。回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香港流行文化和身份認同相輔相成,不少都是關於移民(甚至是難民)心態。甄妮在《東方之珠》中提問「若以此小島終身作避世鄉」(鄭國江填詞)、林子祥則在《抉擇》當中高呼「任那海和山 助我尋遍 天涯各處鄉」(黃霑填詞),都強烈地帶出了移民社會嘗試重建家園的情懷。在主流的港人認同結構外,香港社會當然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移民經驗,例如通過單程證從中國大陸來港的新移民、來自來越南的船民、自菲律賓和印尼的移工、來自南亞各地的少數族裔,還有在中環蘭桂坊的一眾外籍僑民或回流港人等等……都有和他們相關的文化書寫,不過在香港主流社會受關注的程度就明顯較低了。至於港人移民外地所產生的文化產品,同樣也有歷史可講。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大批港人移民到英美澳加等地,移民潮本身成為香港社會重要的文化議題。經典港產喜劇《富貴逼人》系列的第二集《富貴再逼人》,就講述標叔標嬸一家移民加拿大,買當地649彩票中頭獎的故事。片中標叔發現大女兒在當地認識了像米高積遜一樣的黑人男孩、頭髮豎起的龐克白人男孩,以及騎馬穿著民族服裝出現的印弟安男人,於是埋怨大女兒「識埋成班怪獸」。這些刻板印象,也反映了對種族議題毫不敏感的港人,如何帶著歧視目光移民外地。九十年代初探討移民適應議題的電影還有陳友和毛舜筠主演的《兩屋一妻》,描述他們一家移民後丈夫隨即回流香港,剩下在陌生環境中的兩母子,在恐懼無助中重建自我。同期還有鄭丹瑞和鄭裕玲主演的《吳三桂與陳圓圓》,鄭丹瑞移民加拿大後才發現比他早到達的妻子已移情別戀,繼而與鄭裕玲發展感情。當然,要說海外港人的愛情故事,還是以《秋天的童話》最為經典:唐人街小混混周潤發與赴美留學女子鍾楚紅之間的浪漫糾纏。 港人文化新一章隨移民潮退卻,類似的文化產品好像有段時間在香港消失。到了近年移民潮重現,才再見到一波講述移民經歷的創作興起。例如歌曲《係咁先啦》雖然表面上以酒局聚會中要趕尾班車回家為題,不過評論普遍認為歌詞實際所指是港人在移民潮中選擇去或留時的內心拉扯:派對完了,是時候離開了,再不走可能來不及了。歌曲的官方影片以通往機場的北大嶼山公路作為背景,亦清楚說明背後所指。回到《隱形遊樂場》,歌詞本身由現居英國的殿堂級香港填詞人黃偉文,在張敬軒於倫敦辦演唱會期間所寫,並趕及在最後一場首次演出。官方影片包含三段在英港人的適應故事,其中在超市和餐廳打工,做錯事被老闆責怪等的畫面,似乎最能引起移英港人的共鳴。這些片段讓我想起上一個移民潮時的《情心說話未曾講》,當上雜貨店送貨員的黎明遊走紐約街頭的場景。不過那時候的音樂影片其實是要為電話公司賣廣告,想念家人的黎明在歌曲完結時便打長途電話回香港問候家人。《隱形遊樂場》則直接得多,受盡苦頭的港人伴侶在英國街頭擁抱啕哭相互安慰,不再尋找來自香港的情感安慰。這是否預視了新一波移民潮中的港人,和香港的切割會更為決斷?我沒有答案。但我期待更多書寫離散港人情感的作品出現。數十萬港人在巨大的壓力驟然離開,這種集體經驗很需要也注定會衍生出新的作品去表達和紀錄。數年前劍橋大學的香港學生葉晉瑋憑詩作《Fricatives》取得英國國家詩歌比賽史上最年輕的冠軍,作品正是以種族、移民和歸屬感為題,以細膩的筆觸帶來宏大的反省。離散後港人的文化創作不單是圍爐取暖,更可把香港社會本來就引以為傲的混雜多元帶來新的生命。( 圖:《隱形遊樂場》官方MV ) ▌[移民的自我研究]作者簡介梁啟智,時事評論員,美國明尼蘇達大學地理學博士,現職台灣中央研究院社會所。
收看節目 不少人說這是個散聚時代,近年的移民潮的確掀起香港人對去留的思緒。RubberBand 2023年的歐洲巡演,不只兌現了他們「說了再見,約定再見,就會再見」的承諾,更造就了他們跟已移民隊員的重聚。 這一集《記・香港人》是《綠豆》製作團隊在香港、溫哥華及倫敦三地追蹤拍攝,我們決意要好好記錄這次的散與聚。因為離散,才有重聚。 ...
收看節目 香港人到英國創業重新上路,陌生環境重頭適應會遇上什麼問題,如何踏出第一步,家庭成員看到的前景會否一樣? 移居他鄉,無論條件如何,總得重新上路。在不同社會文化下創業,應該順應當地潮流? 還是堅持本身優勢? 不用愁於生計的,是否就免於適應新環境的困擾? 一家人一同來到,一同面對新生活,但看見的前景又是否一樣?...
收看節目 香港人在2022年經歷移民潮和世紀疫症,太多生離死別和不辭而别令人不知所措,整個城市彌漫著低沉的氣氛。 前區議員林進的搬屋公司一開業便遇上移民潮,移民客人經常將「內疚」兩個字掛在嘴邊,他反過來安慰他們,叫他們不要自責,明白離開的人都是迫不得已。幫手清屋和入倉,陪伴這些家庭走一小段路,是林進在這大時代下的一點小使命。 Pasu從事殯儀業18年,第五波疫情下政策每天都在變,令人無所適從。有人因為未能好好送親友最後一程感到遺憾,有些先人的遺體因為冷藏問題而變壞,家人面對不止哀痛,更是一種創傷。Pasu希望陪喪親者們走出哀傷,做到去者善終,留者善别。 林進和Pasu都選擇留下來,學習好好說再見後,繼續在小城尋找出路。 片段中的遺物轉化工作坊由香港寧養社會工作者學會主辦,學會會長吳宇峰先生在片中負責帶領參與者進行上述活動。▌好好說再見|採訪手記這是一個透過離别去講留下來的故事。片中兩位受訪者都有一個共通點,他們每天都在送别離開這城的人;開搬屋公司的林進近半年幾乎每天都在送别移民的客人,從事殯儀業的Pasu在新冠疫情下送别染疫者。鏡頭背後兩人還有一個共通點:他們都在燃燒生命。四月初接觸Pasu時,第五波疫情稍為緩和,但Pasu的工作仍然非常繁重,因為殮房堆積了大量遺體,Pasu每天的行程密密麻麻,不是出入殯儀館,就是到殮房認屍,還有他原本做的生死教育工作,往往工作至凌晨。訪問尾聲我問Pasu,這麼賣命,會否覺得很傻?Pasu的回答是一個提醒,想和大家分享,以下是逐字筆錄:「我唔係為咗改變個局去做,係為咗有需要嘅人。唔洗諗到咁大,諗到咁大,你會覺得自己好渺小,反而無力感會好重,大家各自做大家最擅長嘅地方,唔係反而更落力起勁咩?點解要望住一啲自己無可奈何嘅嘢,覺得奄奄一息,或者冇法改變,你喺自己有能力嘅地方做出改變,已經係好大嘅改變。」林進的汗水說明了他如何燃燒生命。初次見面,他笑說自己身形瘦削,無人信他能勝任做搬運。的確,他轉行前,做過銀行和區議員,都是坐在冷氣房內的工作。片中有一幕,鏡頭捕捉到林進蹲在馬路邊,面色有點蒼白,事源當日他接了一個移民客人,客人住唐八樓,搬運時體力有點透支,事後他形容當時差點「白mon」,意思大概是眼前一白,差不多要暈低。搬運是體力勞動的工作,收工後理應躺平休息一下,相反,林進和同事們用工餘時間去送二手傢電給基層家庭。如此賣力,林進說:「我哋改變唔到呢個世界,但係我哋可以改變某個人嘅世界,尤其是以前做區議員好感受到有人遇到困難,你呢刻幫佢令佢對未來有番希望。」說了再見,定會再見,在再聚之前,願大家在兩位留下來的人身上找到走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