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的一大擔憂,是在出發前沒有「做足功課」,因而作出一些不適合自己的選擇,結果增加了適應新生活時遇到的挑戰,使得本來已容易讓人神經衰弱的移民過程變得更為困難。而在眾多可能的「錯誤選擇」當中,第一個要面對的問題,除了是要不要移民外,就是要移民到哪一處,也就是要在哪兒落腳。 很多人在移民之前,可能根本未去過他們的目的地;即使去過,也未必認識到當地的各種內部差異。例如很多香港人都去過台灣,但可能都只去過台北,但台灣各地的差異其實十分之大;英國也一樣,大倫敦和倫敦以外差不多是兩個世界;加拿大的話,港人較多的溫哥華和多倫多,也與其他地方的差異很大。再者,當一個遊客相對於真正居住下來,各種生活考慮往往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對這些問題沒有考慮清楚,到埗後就會出現各種期望落差。 需求定位 舉個例,我認識不少決定移民的朋友,聲稱自己厭倦了香港的擠逼生活,說到達後一定不會住在大城市,寧願在遠一點的地方也要住大屋,而且必定是要有前後花園那種,才能滿足自己對移民生活的想像。先別說他們本身有沒有低估打理獨棟住宅和私人花園的困難程度,這種房子的位置通常都交通不便,他們有沒有想好這個追求對自己就業和子女升學有何影響? 我是地理學出身的,對地點選擇特別敏感。對於選擇在哪兒落腳這回事,理性的做法當然是該先列出自己所有的需求和限制,再看當中有哪些是不能妥協的。例如有朋友說自己討厭大城市而去了台南,到埗後卻發現台灣中南部沒有適合自己的工作;他又沒有駕駛執照,而在台灣除了台北的公共交通比較發達外,在其他縣市沒有車的話真的很難生活。很明顯,這位朋友把自己的優先次序搞錯了。 在我居於台灣的第一年,我對自己的定位是「多結交朋友」,於是我租了一個在台北車站旁邊的地方,從家門口步行到高鐵月台只要八分鐘。這樣的地點方便我在台灣到處跑,出席各種大小活動;例如有段時間我曾常常即日來回台北和新竹,到國立清華大學講課。當然,為了滿足這個對位置的追求,我的房子小得不能再小,用香港的說法就是一間「納米樓」。第一年過後,我搬到台大附近。租金雖然仍然很貴,但比台北車站總算略為便宜一點,讓我終於有個客廳可以會客;但我還是堅持住在市區,畢竟如果住得太遠,朋友前來會太麻煩,有客廳也沒客人了。 不要綁死自己...
聽各式各樣的移民故事,其中一個常見的現象,是移民者往往是在極度缺乏充足信息的情況下,作出有極為深遠後果的決定。那信息不足的嚴重程度,我會比喻為戴著眼罩和耳塞走進馬場,連賠率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拿出全副身家,全數下注買某一隻馬獨贏。香港人常常自命精明,移民時卻往往會做如此瘋狂的賭博,在旁以研究者的角度去看實是觸目驚心。 如何選落腳地 舉個例子,有對夫婦初到台灣,聽朋友說港人來台很多都聚居在新北林口的大型豪宅社區,說那兒生活模式比較像香港,租金也不算貴,於是全家人一到埗便在那邊租了個地方。然而落腳之後,丈夫的工作需要經常到台北市區會客,每天舟車勞頓;同時政策上在台灣不易請外籍傭工,於是妻子就要時常留在家中照顧孩子。夫婦二人雖然同時移民台灣,所經歷的那個台灣卻不一樣:丈夫看到台灣多姿多彩的一面,妻子卻要天天和管理處及小孩的老師周旋各種煩瑣事情,沒有屬於自己的社交生活。久而久之,兩人的經驗落差越來越大,弄得家嘈屋閉。 有時我會懷疑,如果他們不是一開始就在林口住下來,而是先多看幾個不同的地方,往後的日子會否不太一樣。說不定他們會發現台北市區有些沒有那麼漂亮的電梯大樓其實也可以接受,租金也不見得比在林口的豪宅社區貴。而如果他們能一開始就住在市區,夫妻二人在台灣的生活經驗也不會差這麼遠,就未必會衍生以後的各種困難。他們大概沒有想過,當他們在林口簽下租約的那一刻,原來是在做一個影響極大的決定。 同樣的故事,在英國也有。有朋友決定移民英國時,聽說倫敦的生活成本極高,於是一早便排除了在倫敦落腳的可能,最後選了在英國中部的一個小城鎮。落地之後,發現當地生活成本原來也不便宜,但工作機會卻比倫敦要少很多。本來在香港是當專業人士的,在當地無法找到同樣的工作;要找藍領工作嗎,又未能放下身段。眼見帶去英國的積蓄一天天的消耗掉,精神壓力越來越大;然後見到其他朋輩選擇在倫敦落腳,很快便找到和原來專業相對應的工作,又感到後悔不已。 假設意外必然會發生 當然,每當見到這些案例,我們都可以說當事人總該負上一定責任。你可以說那對林口夫婦本來就有溝通問題,也可以說根本是那位英國朋友找工作過於挑剔,這些說法一定程度都成立。但反過來說,人無完人,我們每一個人都總有一些缺點或不足,只是因為在香港的時候有充足的支援網絡,即使出事了也可以很快重新爬起來。人在外,失去了原有的支援網絡,倒下來的時候會跌得特別明顯,旁人其實不應過於嚴苛。...
編按 : 隆重介紹破土的新農夫—— 對城市地理素有研究的梁啟智。面對近年大批港人離散,現在亦身在台灣的梁,就以移民港人做研究課題,透過一點點觀察,讓大家在這移民之路上看多一點,看真一點,看濶一點。 ============================== 來台近兩年,近來轉到中央研究院工作,其中一項任務是統籌年底將在台北舉辦的一場大型香港研究國際會議。這次收到的學者投稿反應熱烈,其中最常見的題目是香港離散社群研究,似乎已成為其中一個熱門研究課題。感謝各界支持之餘,每當讀到論文標題有「離散」二字,總會同時感到有點唏噓。 關於香港人移民海外的研究,在學術界一直存在。先有香港在華人「賣豬仔」去美國加州的門戶角色,又有新界人在戰後到英國打工的歷史。到了九十年代,大批香港人隨六四鎮壓後的恐慌移民加拿大,就帶來一系列相關的「太空人」研究:即不少香港人一方面持續在香港工作,同時又維持在加拿大的生活,飛來飛去像「太空人」一樣。但把「離散」用在香港人身上,印象中是相對近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