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證明

31/03/2023,

雲渺渺,水茫茫。征人歸路許多長。

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

若然不是一個流亡者,我不會知道一張證件重要至此。

在我透明的手機殼背後,就放著一張回鄉證。這是我在中學時期還會跟隨家人到中國探望親戚時辦理的。本來在2019年的運動之後,已再無到訪中國的理由,回鄉證亦早已被我棄置於家裡某個角落。

現時隨身攜帶回鄉證的原因,是為了方便在出入場所或購物時證明年齡。在一堆身份證明文件之中,除了回鄉證,我已別無他選。因為在英國邊境提出政治庇護申請後,我的護照亦隨之被政府扣留,直至審查結束才能取回。

本來被扣留香港護照,我還可以選用香港身份證,或由英國政府發放的ARC卡。若以通俗的角度理解ARC卡,可當成是一張行街紙,是申請庇護期間的身份證明。不過當有次我沒有當心的獨個走在英國街頭時,我的背包被翻開,香港身份證連帶卡套被偷取。雖則早已聽聞這邊盗竊猖獗,但遺失那刻難免慌張。隔了半响,才記起自己已經不能再回到香港,故身份證其實也早已失去它入境香港的用途。想著又泛起一陣心酸,不知是否不幸中之大幸。

一張身份證,方便了我們在社會上為每個人作出辨認與區分。根據社會上的不同角色,我們就有了護照、委任證和學生證等等。出示證件,就代表著我們能夠享有其身份帶來的權力與福利。可惜我沒有警方的特權,因而缺少了身份證明文件,還是為我的生活帶來諸多不便。簡單如辦理網上銀行,以至報讀大學所需要的英文測試IELTS (國際英語測試系统),大多只受理護照及香港身份證,繼而導致很多的生活計劃受阻。

還記得在台灣之時,當時我還有香港護照在手。那時我短租住在一個猶像重慶大廈的地方。大廈破舊,不同樓層有桌球室、機舖,甚或色情場所,每天有不同的人出出入入。有晚凌晨,火警鐘突然響起,本已熟睡的我從睡夢中驚醒。鐘聲一聲接一聲咇咇作響,我的心跳隨著每一下加快,我急忙翻身下床,穿著睡衣拖鞋,披著散髮便衝出走廊尋找走火通道。才剛跑出房門沒幾步,我就立即折返房間,然後將行李箱翻出,從暗隔取出護照,才重新隨著人群下樓。

最後只是虛驚一場,但那晚之後我發現,一本護照已是我那時僅餘的所有。除此以外,根本沒有甚麼算得上必需。若然我遺失了護照,又未能從台灣獲得新的身份,我就不能進出任何一個國家,從此就會被困於台灣境內,至今的我亦不會出現在英國。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機場客運站》就曾講述主角因為示威活動被以色列政府驅逐出境,卻在巴黎轉機到英國的過程中,遺失了僅有由比利時政府發放的難民簽證。他因而未能進境任何一個國家,而被困於機場十多年。

作為一個流亡人士,當新的身份未能確認,舊的故鄉又回不去,我就像被剔除於社會之外,不屬於世上任何一個地方。至今,我還不時恐懼遺失僅有的回鄉證,因為它就似是還能證明我身份的所有。面對著身份懸擱,我的心情就如被困於機場之中,徘徊在國家與國家的疆界之外,只想歇斯底里地拷問,哪裡有我的容身之處。

▌[尋庇護]作者簡介
過著流亡生活、前景未明的在英尋求政治庇護者或他們的過來人,透過綠豆的破土——這塊自由土壤發聲,以專欄「尋庇護」講述自身的故事、申請政治庇護時遇到的種種程序上、生活上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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