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無反顧的堅持
在這學校服務已近一年半。一閒下來細想,我這個姑娘對自己從事的專業也有些新發現。
首先,原來這年半上了很多課程,學懂或學習去unlearn的事情也有很多。我原以為獲確認本地的執業認可,就可以歲月靜好地在小鎮學校評估和訓練學生,好好地唞唞休息,因為每次學新東西都很花心力。殊不知,資格確認之後,先是向見多識廣又有愛心的資深督導請教,然後我所在地區的特殊學校/中心的言語治療師又有學習群組,每季都會聚一聚,輪流分享最新學到的東西。
我是一個認真學習的人:即是上完聽完,若覺得對自己的學生和家長有幫助,就會很想學懂如何實踐,或更簡明地回校培訓老師和家長。因為如傳福音一樣,有好的方法或想法,希望別人buy in,那末自己總要付諸行動,讓別人都感受到有多好,才是「學有所成」吧?!
Armchair Travel
既然跟NHS一樣,公司有預算讓員工專業進修,我就不甘後人。過去一年,我邊學邊做,雖然有很多驚險位,但同樣也覺得自己更能處變不驚,跟學生和家長接觸,輕省了,更體諒人人節奏有異。
舉一個例子,剛過的學期辦了一個純「用眼/耳/口鼻」去旅行的「旅行團」——這是向認知障礙服務單位偷師,辦了一個Armchair Travel治療小組。參加的同學仔有一本假護照,每次去不同的國家/地區。
圖說 : 用眼睛旅行,都要做道具護照和登機證
為了更切合同學感統的喜好,我每次都準備不同的小道具。以到日本為例,我製作了小飯糰,帶了大福餅讓大家體驗不同的食物。參與的幾位同學能說口語的,也有認識簡單的文字但鮮有用口語表達的。這次訓練目的,是希望借不同的體驗,讓各人真實表達對事物的喜惡 —— 如覺得味道噁心,會說出 “I don’t like it”、 “It’s awful”; 如他們很想再試一次某玩意,意猶未盡,他/她能主動告訴我 “I like to do it agan”、 “I love it”。
圖說 :摺紙版相撲體驗
勇敢的說不
不要以為要說出所感所思易過借火。學生的障礙有時不只是言語遲緩,有的由孩提時經歷過被遺棄、被家暴,加上言語障礙,即使有圖像提示,但都很難說「不」– 你或許見到他吃東西時眉頭緊繃,當問他麵包是否好吃,他會用手語很肯定地說「好吃」– 因為他的經歷入心入肺地提他,說「不好」會被視為不乖,會被罰、會被打。
我預備了形容不同味道的詞語視覺提示,向幾位平常最愛零食的學生介紹麻糬 (Mochi)。有一位超喜歡,在提示下很快便豎起大姆指,要求再來一件;參加者「正向男」則面有難色,似乎難以啟齒。老師則向他示範,形容那黏黏的感覺好噁心(disgusting),然後過了不久,「正向男」終於吞下口中的麻糬。我問他:好吃嗎?想再要一件嗎?這時他堅定地指著 “disgusting, awful”的圖像,向我說不!
那情景很怪誕。誰想喜孜孜地向人家分享美食,卻得到「噁心」、「太難吃」如斯不識趣的回應?不過,對我、對他的照顧者及老師而言,在一個自然的機會下,他能勇敢地用語言表達心中所思,即使別人聽著剌耳,但「說不」卻是「自我倡權」(self-advocacy )的第一課!
治療師的悔疚
如是者,以往在香港常教學童跟從指令、延長句子的訓練,我已變得很生疏了。對著一群能力不同的年青人,這一年,思考的、設計的都是教他們如何為自己伸張的self-advocacy技巧。
以往曾經很流行的社交技巧、社交思考課程,我也自覺地放下了。以往很多治療師會視減少自閉症童用重覆語言(echolalia)為訓練目標,甚至大搞工作坊講解如何使學生分心,不再重覆「無意義的話」。現在我和理念相同的同行都很悔疚,不再以減少echolalia為目的,反而嘗試了解重覆語言背後的意義,先理解其心情,再協助孩子更清楚表達。
行業的這些改變,殊不容易。需要一些研究者勇敢地堅持,抵住保守派、有江湖地位的治療師的輕視。因為在學院的訓練多教導言語治療師把所謂「正常人」的社交和表達方式,要自閉症人士理解和模仿,只要他們「成功」學習如何開始話題、無論自己喜歡與否、受壓與否也說別人喜歡聽的事…但這些目的,其實是否定了自閉人士的觀點、拒絕他們用不同的方法與人交往。
這些新的認知、跟我以往不同的臨床技巧,要實踐,往往很多障礙。若像我一樣是學校唯一的言語治療師,孤掌就更難鳴。
所以,在這邊踐行專業,識人和識字同樣重要。
我說的是要盡量發掘地區的治療師網絡,因為這兒的專業同工,都會成立不同的Clinical Excellence Network (CEN)。其實就是同區的治療師一同就工作環境待遇、臨床知識、相關法例更新定期分享和交流的平台。這些CEN定期有聚會,有時是線上,有時是實體。感恩我工作的機構很鼓勵同工參加這類會議,一方面透過我們讓別人認識我校服務,我們又可向別的服務單位了解。有時,大家免不了分享校校有本難唸的經,但也鼓勵了自己,至少知道吾道不孤。
義無反顧的堅持
有人曾問我,其實在特殊學校做言語治療師很辛苦,收入不比其他工作多。為何仍然堅持入行?
或者,我知道自己為甚麼做言語治療師,總想令未能好好表達的人,得到溝通之道、有表達之法。我也知道作為治療師甚麼最能帶來滿足感。幾年前,我從沒有想過在香港以外的地方執業,今日作為異鄉人,雖然食飯及收入也很重要,但那想讓學生好好溝通的初心猶在,那麼道理上就不會被別人的耳語取代自己的決定,即使費力也覺得作出了合適的選擇了。
其他專業有其他專業的難處。
但同樣,在異地義無反顧地堅持,也有你自己的初心和原因。
路不易行,但謝安琪的《3/8》歌詞,在我死啃專業進修的功課時,常鼓勵了我。希望黃偉文的詞同樣也為你、你、你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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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麗地 懷舊地 前衛地 行過去
路彎彎 步跚跚 由無知走到這裡
但我高興繼續漫遊多幾歲
▌[英倫筆端]作者簡介
莫宜端 Zandra, 育有一子一女,與丈夫子女定居英國,英國註冊言語治療師。曾任記者、時事節目主持、政策研究員、特區政府局長政治助理。及後進修並成為言語治療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