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周，最矚目的政經要聞是美國上周二正式對加拿大、墨西哥和中國大幅加徴關稅，三國也針對美國進出口作出報復。特朗普新關稅政策觸發的貿易戰正式開鑼，但白宮在新關稅措施實施後立即兩度轉軚，先是上周三與汽車業巨頭碰面後宣布予汽車業一個月暫時豁免，然後在周四再宣布凡符合美墨加自由貿易協議的進口商品押後一個月才實施，顯示新關稅措施未經深思熟慮便出台，碰了釘子被迫讓步，予人進退失據的印象。而加拿大的連串反擊，也向全世界展示了如何強硬應對美國霸凌。

美加過招

加拿大國民對特朗普向加國商品加徵25%關稅一事，無論政見屬左、中、右立場，均強烈反對，認為是橫蠻無理的霸凌行為，目的是要逼加拿大成為美國第51個州。這是特朗普多次宣之於口的要求，他還一再稱呼加拿大總理杜魯多（Justin Trudeau）為「州長」，刻意貶低加國元首，令加拿大人非常氣憤。

而美國政府對加徵關稅給的官方理由，是加拿大、墨西哥和中國都沒有盡力阻止芬太尼毒品流入美國，但2024年美國檢獲非法入境毒品的數據顯示，98%來自南面與墨西哥接壤邊境，來自北面接壤加拿大邊境的僅0.2%，其餘來自海上運輸。加國已承諾大幅增加邊境保安人手及資金，與美國協力堵截毒品流入，白宮仍一意孤行對加國徵收懲罰性關稅，顯示真正原因並非阻截芬太尼，而是要威迫加拿大對美國俯首稱臣。

此事激起加拿大人的愛國情緒，紛紛杯葛美國，許多商舖主動下架美國產品如加州葡萄酒、肯塔基波本威士忌、可口可樂等。安大略省長福特本周一宣布對安省輸往美國的能源加徵25%關稅，估計影響美國150萬住戶，特朗普極其憤怒，周二即表示已指示商務部對加國輸美鋁及鋼材關稅倍增至50%，其後安省同意暫緩能源徵費，特朗普也轉軚，同意暫緩倍增鋁鋼關稅，雙方將進入談判室繼續角力。

加國的反擊

特朗普新關稅政策激起的加拿大愛國反美浪潮，改變了加國政治進程。杜魯多領導的自由黨本來疲不能興，民望長期低迷，杜魯多本人年初已透露打算下台，在野保守黨原本深信可勝出大選上台執政，但特朗普對加大增關稅令形勢劇變，自由黨因強硬應對美國深獲國民認同。剛於周日黨內選舉強勢勝出、即將接替杜魯多的新總理人選卡尼（Mark Carney），按民調顯示聲望不遜於保守黨，有可能令自由黨在今年的國會大選反敗為勝，而卡尼也向國民承諾，將維持對美的報復性關稅，直至贏得美國的尊重。

加拿大綜合國力遠不如美國，怎能夠強硬應對美國，打一場貿易大戰呢？從加國採取的反制措施來看，加拿大為今次貿易戰作了充足的準備，有相當完整的反擊策略。

首先是針對美國最大的軟筋，就是高度倚賴從加拿大進口能源，美聯社報道指美國社會每天消耗的石油有接近四分一來自加拿大，美國進口的原油來自加拿大的更高達60%，而美國購自境外的電力供應，85%來自加拿大。加國針對輸美能源實施報復性關稅，甚至威脅貿戰打下去會斷供，受影響州份的汽油及電力立即漲價，消費者固然大聲抱怨，企業也揚言可能減產裁員。而這些州份包括對美國政治舉足輕重的搖擺州份，若不平息民怨，將衝擊明年的國會中期選舉，可能令共和黨失去對眾議院的控制權。

除了能源，加拿大的肥田料和肥料要素，對美國農業州份也很重要，限制對美肥料出口加上停止輸入美國農產品，對美國中西部農業州份衝擊巨大，加拿大政壇領袖已主動聯絡這些州份，表明加拿大人無意傷害美國的老朋友，只是迫於無奈，希望這些州份的州長和州議會向白宮施壓，撤銷對加拿大的無理關稅。

除了能源和農業，汽車業也是美國的軟筋，因為美、加、墨三國實施自由貿易安排由來已久，許多美國製造企業都把生產線部分環節外移到加拿大或墨西哥。汽車零部件生產尤其如此，一些重要的零部件從原材料提煉到成為嵌入汽車的組件，可以在美加墨三國間來回多次。按特朗普的新關稅政策，每次零部件從加拿大或墨西哥重返美國都要徵一次額外關稅，生產成本必然大幅上漲，這會令美國製汽車失去競爭力，銷售和盈利都會大幅倒退。

特朗普聽到汽車業巨頭聯合陳情，才發覺關稅新政是拿起磚頭砸自己的腳，被迫宣布豁免汽車業一個月，並呼籲汽車業把各個組件生產的外判工序搬返美國，但汽車零部件的供應鏈涉及極多工廠和工人，豈是短期內可以遷移？

而且，最新一份美墨加自貿協議是2020年在特朗普首個總統任期內簽定的，怎可能隨便作廢？特朗普政府若果有做功課，應該在上周二宣布對加、墨徵新關稅時就公布自貿協議覆蓋商品可豁免（估計佔美國進口加墨商品接近一半，產品來源須全部或大部分來自北美），結果白宮在新政執行兩天後才宣布押後自貿協議覆蓋商品，但押後期僅一個月，一個月後會如何處理，商界完全沒有頭緒，自然叫苦連天。美國政府為何未能預見有此現實難題？怎會後知後覺至公布後才匆匆補鑊？此事令人懷疑白宮和商務部根本沒有做好準備，甚至完全聽不到不同聲音，以致犯下出爾反爾的基本錯誤。

墨西哥的以柔制剛

墨西哥應對美國新關稅措施的手法，與加拿大頗為不同，也很有參考價值。墨西哥總統欣鮑姆（Claudia Sheinbaum）去年10月勝選登台，是墨西哥首位女總統，這位女中豪傑面對特朗普泰山壓頂的關稅，採取以柔制剛、棉裡藏針的對策。

美國以打擊芬太尼毒品之名出師，她便在打擊販毒上做文章，即時抓捕多個惡名昭彰的毒販，包括美國通緝多年的大毒梟，送往美國接受審訊，又動員一萬士兵去墨美邊境大事巡邏，令特朗普公開讚揚她非常努力，她隨即公開反問，這些販毒集團手上的槍械是那裡來的？答案路人皆知，是從美國非法流入的，那麼，美國採取了什麼措施阻止國內槍械非法流入境外毒販之手？這個反問異常厲害，點中共和黨一貫反對嚴管槍枝導致黑槍泛濫的死穴，也令墨國採取的對美關稅反擊措施，從針鋒相對的與美抗衡，變成敦促美國嚴限槍枝流向毒販，淡化了與白宮對著幹的政治色彩。

欣鮑姆的公開發言非常小心，永遠保持冷靜克制，用詞理性溫和，她相信誰能保持冷靜，誰便笑到最後，絕不會像預備下台的杜魯多那樣，公開罵特朗普新政愚蠢；但在貿易平等互惠的原則問題上，她寸步不讓，靜待美國知難而退，因為墨西哥出口去美國的商品，尤其高產值的商品，許多是美國企業的產品，用高額關稅打擊這些產品入口美國，其實是打擊美國企業，白宮只要認清這個事實，就無法一刀切對所有墨西哥輸往美國商品徵收25%額外關稅。欣鮑姆的冷靜應對，是建基於美墨經濟早已深度結合，變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緊密經貿伙伴之間搞懲罰性關稅，只會兩敗俱傷。

中國的兩個進路

中國的情況和加、墨兩國有同有不同，相同之處是同樣是美國主要貿易伙伴，對美進出口商品及服務數值龐大；不同之處是中國並非美國盟友，反而是競爭對手，彼此在政治意識形態和國際舞台定位上處於對抗位置。特朗普的關稅新政，首階段重點是加、墨、中三大貿易伙伴，對加、墨兩國是先延期一個月方便談判，然後一步到位加徵25%，發覺出問題才對若干行業或產品作出豁免；對中國輸美商品則分兩次加徵關稅，每次10%，至今累計達20%。

為什麼白宮對中國下手看似較審慎？外界對此的解說是，中國輸美商品大多是民生消費品，若突然大幅漲價會刺激通漲急升，不利美國經濟增長，只能循序漸進逐步加徵。中國對特朗普新關稅早有準備，採取的是高度針對性的報復，針對美國最有剛性需求、政治上最容易引起反響的環節，例如農產品、能源、稀有金屬等，制訂10%至15%的報復性關稅，報復清單細化至具體貿易項目或企業，同時大幅增加軍費預算，並放言不論美國要打何種戰爭，中國都可以奉陪到底。

這個絕不低頭的取態與加拿大近似，同樣有鼓舞國民愛國反美的政治計算，借關稅戰促進內部團結，化解經濟危機催生的政治責難。

( 圖 : Shutterstock )

▌［守望］作者簡介

劉進圖生於香港，七零年代入讀善導小學和九龍華仁書院，學會追求良善、自由和責任。八十年代初進香港大學唸法律，思考社會公義。八十年代末加入新聞行業，先後任職於《信報》及《明報》，切身體會「無信不立」、「兼聽則明」。2014年2月遇襲受傷，病榻上總結心願：「真理在胸筆在手，無私無畏即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