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周，最矚目的政經要聞無疑是俄羅斯的「快閃兵變」。雖然僱傭兵集團進軍莫斯科虎頭蛇尾，但已暴露了普京及俄軍的弱點，令美國和歐盟更堅決支持烏克蘭戰勝俄羅斯，逼使普京下台，所以有分析家指出，此次失敗兵變成功開啟了後普京年代。

點算得失，瓦格納僱傭兵集團確是輸家，普里戈任的幾點要求，看來全都沒有兌現，普京沒有撤換國防部長、檢控部門向俄國媒體放風說，針對普里戈任叛國的調查沒有撤銷、白俄羅斯也不是什麼安身立命之處。普里戈任公開背叛普京，指揮軍隊衝往莫斯科，威脅首都安全，卻在距離首都只有二百公里的地方，突然宣布不會發動流血內戰，下令軍隊調頭撤退，莫斯科不用真打一場硬仗，便平息了兵變。

普京和俄國軍方也成輸家

如今，普里戈任失去了俄羅斯一切供給援助，想再在中東或非洲稱霸一方已無可能，還要面對普京的殘酷報復，除了解散集團設法逃亡，恐怕已別無他法。他滿手血腥，犯下無數戰爭罪行，若踏足西方國家勢力範圍，立時便會被拘捕檢控。這個廚子出身的僱傭兵首腦，憑藉普京信任，替普京在敍利亞和非洲搞風搞雨，或策動軍事政變，或支持軍政府高壓統治，攻打烏克蘭時更使用殘暴手段對待平民，如今因背叛俄羅斯被秋後算帳，可謂咎由自取。

普里戈任雖然是輸家，但普京和俄國軍方也是輸家，這次兵變的結局是兩敗俱輸。莫斯科雖然不用打硬仗便平息兵變，但瓦格納僱傭軍可以輕易佔據南部軍事重鎮羅斯托夫，然後在不到一天之內，北上行軍逾六百公里，直逼莫斯科外圍，沿途沒有遭遇任何實質反抗。俄國軍隊採取被動放任姿態，僅地區政府出動挖路機器破壞公路，或以貨櫃車阻塞路面，試圖阻慢瓦格納軍迫近首都。這種低級的對抗手法，充分突顯了俄軍的內訌與無能，空自擁有戰機、坦克和導彈，在保衛首都時卻統統無影無蹤，國防部長和軍方將領在面對普里戈任公開叫陣也龜縮不語，既不還口也不動手，所謂軍事強國，給人的印象卻是強弩之末，外強中乾。

俄國人質疑對烏克蘭的軍事行動

而且，從羅斯托夫到沃羅涅日，沿途俄國百姓對造反逼宮的瓦格納軍竟然大表歡迎，視之為民族英雄，反映普京發動侵奪烏克蘭戰爭大失民心，一旦有反普京力量出現，便視為國民救星。普里戈任與國防部長紹伊古不和由來已久，曾多次公開爭吵，但普里戈任過去只是怪責國防部行軍決策錯誤，後勤補給緩慢，令前線士兵白白犧牲。

這次兵變對外發放的信息，卻直指整場戰爭根本是錯誤的，只是幾個寡頭權貴為名為利，說服普京攻打烏克蘭，其實澤連斯基本來是願意和俄國談條件的。整個烏克蘭西部住的都是俄裔百姓，結果大量俄國青年死於這場毫無必要的戰爭，所以他要求軍方首腦出來交代，否則就去莫斯科討回公道。這番說辭不知真假，但客觀效果是令大量俄國人質疑，到底發動對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是否真的像莫斯科政府所說，是被迫回應納粹分子和北約對俄羅斯的聯手打壓？

普京的軟肋

長久以來，普京的鐵腕統治，是建造在強人形象之上，俄羅斯官方宣傳常常突顯他強壯威武。這次瓦格納集團的公開叛變，以及普京先硬後軟的矛盾應對，令他的強人形象毀於一旦。在瓦格納兵團佔據南部城市羅斯托夫時，普京發表電視講話，強烈譴責瓦格納集團叛國，誓言嚴厲懲處，但不到大半天時間，當瓦格納集團逼近首都時，普京的新聞辦公室便公開宣稱，不會追突普里戈任和集團士兵的叛變責任，普里戈任可以安全離開俄境，前往白俄羅斯，集團士兵可以不究既往，簽約加入俄軍。

這份公然特赦叛軍的聲明，令全世界看到強人的軟肋，原來只要有實力，突襲佔上風，就算公然叛變，也可以逼政府簽城下之盟，換取全員特赦。及後普京政府雖然試圖反口，只特赦瓦格納戰士，繼續追究其首腦的叛變責任，但損害已經無法挽回。

看到擊敗俄羅斯的前景

快閃兵變除了暴露以上這些俄國內部弱點，也改變了烏克蘭和西方政府對戰事的評價。由於俄國軍隊有數個月的時間準備應對烏克蘭軍的反攻，在烏克蘭東部及南部佔領區布下了大量防禦工程。美國和歐盟雖破格供應先進軍備，仍估算反攻會異常棘手，戰事可能長期膠著，烏克蘭或會因為兵源不足而無法收復失地。

但在這次瓦格納兵團變節事件後，烏克蘭和歐美的元首都認為，俄軍實力已被顯著削弱，最兇悍的前線部隊被迫解散，而軍隊內訌暴露後，政治清算也會接踵而來，俄軍從指揮部署到後勤補給，都可能因著內部人事傾軋、將領缺乏互信溝通等而頻頻出錯。烏軍只要看準俄軍的弱點持續攻擊，便有可能切斷俄羅斯千辛萬苦建立起來、連接克里米亞半島的陸上通道，通道一旦切斷，俄國侵烏的戰略目標便告失敗，而散落在烏克蘭不同地區的俄軍若不撤走，便會被孤立圍剿。可以說，這次以失敗告終的瓦格納兵變，讓烏克蘭與北約看到擊敗俄羅斯的前景，將會加倍投放資源挺烏反攻，直至俄羅斯兵敗或內亂。

北京需重新評估形勢

瓦格納軍團叛變一事，除了改變西方世界對俄烏戰事的評價，對遠在千里之外的北京，也有深遠的影響。

首先，向來積極挺普京的習近平，詫然發現普京對軍隊和國家內部的控制，原來並不周密，情報也不可靠，以致瓦格納兵團可以千里行軍劍指首都，如入無人之境。這些驚人的失誤，將促使北京重新評估普京政權的實力，加緊籌劃應對普京被架空或取替，避免選錯邊下錯注，影響中俄戰略合作。其次，北京將需要深入評估這次兵變對戰事的影響，從而衡量一旦台海發生戰爭，類似的軍團叛變和地方勢力消極配合，會否在中國境內出現，怎樣杜絕這些可能。

還有一點，就是無數中國知識分子在瓦格納事件中，看到了獨裁政權的根本缺陷，即統治者用人只看所謂政治忠誠，往往破格提拔一些才德俱缺的投機獻媚分子，倚重這些只懂擦鞋的無能之輩，處理政經軍民要務，結果必然是百弊叢生猶不自知，直至巨大危機突然爆發。這是無數獨裁政權倒塌的根本原因，本來這一點是瓦格納兵變最值得汲取的教訓，但這偏偏是當今中國官場的最大禁忌。

▌［守望］作者簡介

劉進圖生於香港，七零年代入讀善導小學和九龍華仁書院，學會追求良善、自由和責任。八十年代初進香港大學唸法律，思考社會公義。八十年代末加入新聞行業，先後任職於《信報》及《明報》，切身體會「無信不立」、「兼聽則明」。2014年2月遇襲受傷，病榻上總結心願：「真理在胸筆在手，無私無畏即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