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女神像

唐君毅先生的銅像在2009年豎立在新亞書院草坪後，跟著進入中文大學校園的雕像並不是2017年的勞思光先生銅像，而是在2010年6月4日深夜時分從銅鑼灣維園運到中大的民主女神像。這個像由美籍華裔藝術家陳維明以玻璃纖維強化塑膠為材料，參考1989年天安門廣場象徵學生運動的民主女神像而製成，中大學生會倡議把「新民主女神像」永久安放在中大校園。

筆者和當時的中大學生會主席黎恩灝和新民女像雕塑家陳維明不熟悉，不知道整個造像和搬到中大校園的過程是如何發生的，想必經過不少困難和討論才能有6月4日晚上的歷史性事件。（註一）

新民主女神像相較其他中大户外雕像的獨特之處，是整個造像規劃原與中文大學無關。新民主女神和中大傳統並沒有連繫，不屬於中大科學和人文傳統，不是對中大有貢獻的哲人或學者，它代表的是一個概念！一個從二十多年前在北京六四運動引發出來，每年在香港維園以燭光延續不斷的一個盼望，一個祈求民主自由在中華大地可以開花結果的心願：這個雕像就是這樣的一個象徵。1989年之後中國大陸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公開宣洩對屠城的憤怒和對民主的期盼，只有在香港，可以向全世界顯示香港人不敢忘記這件歷史。六四二十一週年紀念的晚上，中文大學的學生、校友、教職員決定，將陳維明先生雕塑的新民主女神像搬到中文大學校園，讓六四精神不單在每年的六月四日才呈現，而是讓這個放在大學火車站前的新民主女神像，向每天經過大學站來回大陸香港的乘客，向每天進返中大校園的同學教職員，宣示「毋忘六四」的理念。中大民女像和其他銅像不同，不需要按中大校園地圖找尋，她就在大學火車站前，讓所有人都看到：民主和中大精神是連結在一起的。

2010年開始，新民主女神像便和其他中大銅像一樣，成為中文大學的象徵（icon）。

但從一開始，中大民女像便存在模糊狀態。她的質料是玻璃纖維，不是精銅，不能永遠存在；立像沒有正式銘文和造像記，一切都好像不穩定，只是暫時性的。立像初期，學生會和校方多次磋商如何永久處理雕像事宜，但似乎最後都是不了了之，沒有一個確定恆久的規劃。沒有人認真負責維修工作，如是這樣，中大民女像又似乎是理所當然地存在下去。直到2021年12月底，一夜之間，中大民女像便被校方黑箱搬離摧毁。翌日，除了中大不同書院學生會聯合公開譴責外，並沒有其他校內外人士發聲抗議。大家恐懼了，國安法之下，誰人再敢發聲送頭？幾天之後，中大民女像再沒有痕跡。

新民主女神像的意義

新民主女神像能夠在2010年進入中大並存在了11年，其實是一次，或者是唯一一次中大的「民主」勝利。中大校方本來並不贊同這事件（註二），但最後仍然可以安全運抵大學和成功豎立，全程沒有任何干擾。一方面是學生會、校友和教職員無私無畏的公開支持，同時亦因為當時新任校長沈祖堯的開明態度，能聽取各方意見而成事。

中大民女像的原型據稱是從天安門的民主之神而來。1989年5月29日，學生在天安門廣場安放民主女神像的時候，發表了《民主之神宣言》：「…久違了，民主之神！70年前，我們的前輩曾高聲呼喚過妳的名字。為了妳，難道我們還要再等70年嗎？…民主之神，妳是挽救中華民族的希望。民主之神，妳是1989年中國民主潮的靈魂。」（註三）

六天之後軍隊屠城，民主女神像被摧毀，短暫的民主夢隨坦克和槍聲煙滅了。

從《宣言》可知道，民主女神的意念從「70年」前，即1919年五四運動的「德先生」而來。當時天安門廣場上無數學生心懷五四精神，期待「德」、「賽」二先生再次實現。科學固然重要，但在1989年的時候，要求專制極權政府開放，尊重人民參與政事，反官倒，反貪污，爭取民主更為重要！是故民主女神像成為了這場學運的象徵。

中大民主女神雕像和天安門廣場的民主女神像的造型有根本的差別。天安門廣場女神雙手齊握火炬，但中大民女像是右手高舉火炬，左手拿着一本封面寫有「LIBERTY, DEMOCRACY, JUSTICE, HUMAN RIGHT」（自由、民主、公義、人權）文字的書。（註四）這個造型和美國紐約的自由神像更為相似。自由神像右手舉火炬，左手拿著的冊子上用羅馬數字寫有美國獨立宣言簽署日期：「JULY IV MDCCLXXVI」（1776年7月4日）。（註四）

自由神像象徵意義比民主女神更深一層次：民主的根基是自由。我不清楚雕刻家陳維明先生是否刻意將北京民主女神加入自由神像的概念，而轉變成新民主女神像，但明顯的是「自由」加進「民主」至為重要。連同「公義」和「人權」更是香港和大陸人民最尊崇的普世價值。

很可惜，中大民女像左手的書，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書面上的四個英文單字消失了，多年來也沒有人再填補這四個重要的價值概念。

但無論如何，十一年來中大人在新民主女神像旁舉行過無數集會，大家引以為傲的是這自由民主象徵與中大校園連結在一起！中文大學除了捍衛傳統人文學科價值之外，更肯定自由與民主。

港版民主女神雕像

最後一個進入中大校園的雕像，是在2019年8月31日在文化廣場豎立的反修例新民主女神像。造型是源自反修例示威者的裝束，包括黃色頭盔、眼罩及「豬嘴」；而女神像的右眼蓋上紗布，象徵遭警方槍傷右眼的女示威者；其右手拿着雨傘，左手則手持寫上「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旗幟。（註六）

這個雕像肯定沒有校方授權，我也不清楚中大學生會有否參與其事，但據報導指出是香港人眾籌而成事，而放在中大是權宜之計也是暫時的。2019年9月開始，中文大學進入抗爭階段：罷課、遊行、遍地標語要求政府回應市民的政治訴求、還有開學禮和畢業禮的抗議行為，中文大學60多年歷史都從未出現過。中文大學的命運和香港抗爭活動連結在一起。但澎湃的抗爭運動隨著11月中警方暴力鎮壓消滅，這個暫時性的抗暴港版民主女神像也被摧毀了。

後記

中文大學的雕像故事到此為止。筆者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户外雕像加入大學校園。除了最後兩個自由／民主／抗爭的女神像再不存在之外，其他的銅像仍然豎立在校園內。下一次我們中大人再次拜訪眾先賢，無論是孔子、孫中山、李卓敏、楊振寧、高錕、唐君毅和勞思光，請肅立在前，恭敬地聆聽他們向大家細説中文大學的故事和精神。

（註一）民女入中大詳情，參考【六四33．消失的地標】2010年，二千人見證下豎立中大的民女。2022年6月2日。獨立媒體。

（註二）有關校方和學生會的磋商，參考《大學線月刊》2010年11月號。

（註三）鏡頭下的歷史／1989天安門：「民主女神降臨」，六四倒數6天。2019年5月29日。聯合新聞網。

（註四）香港民主女神像（六四事件）。維基百科。

（註五）自由女神像。維基百科。

（註六）原文見【逃犯條例】眾籌20萬製造　港版「民主女神像」竪立中大文化廣場。2019年8月31日。香港01。

▌［鏡遊集］作者簡介

張燦輝，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退休教授，相信哲學不是離地、不在象牙塔之中，對世界有期望；改變不一定成功，但至少嘗試理解和批判。已到耄年，望在餘生仍能享受自由民主，並欣賞文化與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