務實主義和中間路線——保守黨摒棄的成功之道

保守黨作為英國兩大黨之一,於二十世紀執政逾六十年,被譽為世界上最成功的政黨。邱吉爾、戴卓爾夫人、馬卓安、彭定康,香港人熟悉的英國政界人物當中不少皆為保守黨藉。究竟保守黨為何如此成功?今日的保守黨又面臨甚麼挑戰?

談起保守黨就不得不提保守主義和保守黨的主張。今天我們理解的保守黨支持自由市場、小政府理念、疑歐、社會議題上持保守立場。但保守黨之所以橫掃二十世紀的英國政壇,從來不是基於以上教條,相反,保守黨與時並進,時時以「全民政黨」作為目標,以囊括最多選民,亦因此成為英國選民預設(default)的選擇。學者就曾言,英國多數時候是個保守國家,間中才會選擇工黨(Britain is a Conservative country that occasionally votes Labour)。

戰後共識

英國保守黨於二戰期間與工黨組成聯合政府,二戰結束後,工黨決定結束聯合執政,要求舉行大選以回應戰後格局。其時工黨由艾德禮(Clement Attlee)任黨魁,他以福利國家的願景,帶領工黨擊敗邱吉爾的保守黨。邱吉爾於選後留任黨魁並成為在野黨領袖,六年後帶領保守黨重返執政。值得一提的是,保守黨雖然承諾不會進一步國有化任何產業,但就保留了工黨政府六年間創立的福利國家制度,包括造福不少人群的國民保健署(National Health Service)。

保守黨於之後二十載,一直至七十年代前,一直推行凱恩斯主義的經濟政策,即容許國有化、高税收、福利主義,以支撐整個國家的經濟發展。此時的保守黨經濟政策與工黨無異,歷史上稱此為「戰後共識」(post-war consensus)。保守黨對戰後共識的支持,某程度上亦緣於「一國保守主義」思想,即相信一定程度的政府干預,確保每個公民的生活質素,以達致保留英國的建制傳統。保守黨重臣許琛勳爵(Lord Hailsham)就曾以「如果我們不實行社會改革,人民就會以革命回應」概括這種想法。

在歐洲議題上,其實保守黨亦非完全疑歐的政黨。1975年英國就是否留在歐洲共同體(單一市場)一事公投,當時保守黨的官方立場就支持留歐(反而工黨因為內部矛盾而沒有官方立場),剛任黨魁的戴卓爾夫人(Margaret Thatcher)更是全力支持留歐;戴卓爾夫人任內亦有份推動「單一歐洲法」以建立歐洲單一市場。脱歐公投之後,保守黨雖然連年大選的得票率拾級而上,卻逐漸流失留歐選民,由2015年於留歐選民間得票 30%,到2017年大選僅剩 25%,2019年再度下跌至19%。

英國政壇的中間路線

1970年代末油價劇升、經濟增長放緩、税收減少,逼使當時工黨政府大幅縮減公共開支,而工會就以連場罷工回應,工黨政府因而失去選民信任。1979年,戴卓爾夫人以新自由主義為號帶領保守黨贏得大選,大幅削減工會權力、私有化原國有企業、減税並推行自由市場政策。經濟政策再次成為兩黨分歧。戴卓爾夫人任內重新刺激經濟發展,徹底改變英國經濟模式之餘,亦改變了英國政治分野。

戴卓爾夫人以其經濟改革獲得選民信任,連任三屆。其時工黨依然擁抱傳統左翼社會主義,節節敗退,直至被視為比保守黨更右傾的貝理雅(Tony Blair)當選黨魁,並帶領工黨放棄傳統左翼國有化路線,才於1997年重新執政。英國政壇一向強調中間路線(centre ground)的重要,戰後保守黨接受福利國家成就戰後共識,千禧年代的工黨政府接受並延續保守黨的自由市場政策,擊敗保守黨並連續執政十三年,當時就被論者稱為貝戴主義(Blatcherism)。保守黨於千禧年代在野長達十三年,卡梅倫(David Cameron)接任黨魁後強調保守黨同理心的一面(compassionate conservatism),以現代化的面貌示人。卡梅倫於任內將保守黨的黨徽由「火把」變成「綠樹」以強調其支持環保、又極力推動同性婚姻合法化,以顯示保守黨自由化的一面。

保守黨路線的難題

將時間快轉到2019年,約翰遜(Boris Johnson)帶領保守黨大勝工黨。當時保守黨除了鞏固南部富有中產地區票源之外,亦能取信於北部前工業城市的工人階級,以致獲得自1979年戴卓爾夫人大勝之後最高的得票率。戴卓爾夫人的金融和經濟改革使南部獲益,但去工業化和敵視工會的態度則使保守黨與北部工業區一直無緣。在脱歐公投中,北部工業區選民大舉支持脱歐,而正值保守黨擁抱脱歐而獲得北部工人階級支持。

然而,維持這選民基礎並不容易。約翰遜以脱歐和經濟上較為左傾的政策以獲取北部支持,但其實南部傳統保守黨選區支持留歐之餘,於社會議題上的看法亦較為開放。約翰遜處理脱歐時的強硬態度(f**k business)嚇走不少商界支持者,2019年大選前一舉凍結黨內21個溫和翼議員的黨籍,其政府就移民、性小眾(尤其是跨性別議題)、對公務員系統和法院的攻擊已經使南部選民卻步。

南部選民本來就比較支持留歐,2019年為避免較為左傾的郝爾彬(Jeremy Corbyn)上台而票投保守黨,派對門就成為他們不再支持保守黨的最後一根稻草。約翰遜任期末段,以至其卸任後的保守黨,皆在探索保守黨新的路線。究竟保守黨應該鞏固南部富有、留歐、社會議題上偏向自由派的傳統票倉,抑或2019年新獲得的傾向脱歐、保守、經濟上較為貧乏的工業區?今日辛偉誠的難題就是,南部傳統票倉倒向自由民主黨,北部工業區則被英國改革黨狙擊其不夠草根和保守。

曾經的保守黨代表「成功的英國」,務實理性、親商而面向國際。今日的保守黨卻敵視大學生和年輕人、敵視倫敦及其都市價值、敵視主張和歐洲建立更緊密關係的商界。保守黨的保守主義,與其説是一系列的教條,不如説是實務、與時並進、容納不同想法,亦因此得以在二十世紀橫掃英國政壇。黨內固然有自由市場的旗手戴卓爾夫人,但亦能容納末代港督彭定康,作為保守黨內偏左翼、親歐的表表者;前內政大臣彭黛玲(Priti Patel)曾支持恢復死刑,但另一方面,勞頓(Tim Loughton)就尋求政治庇護者缺乏合法渠道抵英,質詢保守黨內政大臣柏斐文(Suella Braverman)亦與保守黨政府態度不同。

大選過後,保守黨內定必再起討論究竟保守黨敗在不夠溫和,抑或不夠保守。不論結果如何,筆者敢大膽豪言,只要保守黨內繼續包容中間務實路線,保守黨永不會死。

(本文立場不代表筆者所屬組織)


吳凱軒 (英國大學政治系畢業生,現為 Vote for Hong Kong 2024 籌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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