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部位與語言文化
有年到伊朗旅遊,學了幾句簡單波斯口語,便利結識朋友,與人交流。後來當地友人教了我一句波斯語「jigareto bokhoram」,先逐字解釋:
1. Jigar:肝;
2. E:文法用詞,波斯語叫 ezafe,連接兩個詞;
3. To:你(普通語);
4. Bokhoram: 我吃。
所以「jigareto bokhoram」按字面解釋是「我食你肝」,然而全句意思則是「我愛你」。問波斯友人此話語源,回答說當地人喜以羊肝入菜餚,更有專門食肆只賣炆羊肝(dizi),肝味甚甜,故表親切之情。
華文亦有稱愛者為心肝,但文化之別,並無食之動作。
藏人亦有以身體部位作熟語之用,其中一句與舌有關的常用語是「ce-le za」。例如最近我的安多藏區好友因疫情所誤,數年首次返鄉,親友問及有否帶回紀念品,他半開玩笑回答的正好就是此話。
先來看看這句話的意思:
1. Ce-le ལྕེ་ལེ་:舌頭(ce的發音像粵語中「啫」);
2. za ཟ་:食(注:這句話中雖有祈使語氣,但za不用動詞祈使式zo)。
這句「ce-le za」表面含意就是「食我舌頭」,引伸為以舌相贈,以身奉獻。按我朋友的使用語境,弦外之音可解作除了我的身體,沒帶其他東西給你。這句話在藏人之間很普遍,長輩跟小孩說「食我舌頭」,意思大概也是甘心為你掏心掏肺。
在中文這句「掏心掏肺」,意思是以誠懇真誠態度待人,但按字面直譯成英語「dig out heart, dig out lungs」,變得相當好笑。
坊間有論述認為人工智能大時代降臨,再無必要學習外語,筆者實不敢苟同。學習外語不止傳遞訊息,還有領略異地文化之別,令人不至狹隘。
維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曾說:「語之所限,即我世界之界限。」(The limits of my language mean the limits of my world. )人與 AI之別,正是在於這片廣闊的心胸,而非照字搬紙的機械直譯,此乃人工智能語言模型依舊難以取代人類之因由。正如翻譯上述語言,信達雅難以兼顧,譯之他語,語意盡失,卻正因體會了何謂 lost in translation,反而令人心胸開闊,不作井底之蛙。
在伊朗旅行時,還聽過朋友叫他小孩做jigar tala,意思是「黃金肝臟」,華文最接近的意思大概是「心肝寶貝」。我當時覺得好笑,把 iPhone的名字寫成 Jigareto,後來乾脆用一個 J字代表。本來相安無事,有次香港朋友想用Airdrop傳送相片給我,看到J字時問起,聽罷卻說:「哦,原來係波斯文,我還以為J 字有其他含意添。」一個英文字,可以引起很多聯想。
(攝影 :Pazu 薯伯伯,攝於伊朗伊斯法罕,日期:2014 年 3 月 2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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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光合作用 ] 作者簡介
薯伯伯為最早一批在網上連載遊記的香港人,多年來足迹遍佈歐、亞多國,在喜馬拉雅山麓、東南亞、南亞等地區生活。著有《風轉西藏》、《北韓迷宮》、《西藏西人西事》及《不正常旅行研究所》,分別在香港、北京及首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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