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會記住——職工盟留給我們的

一年前,職工盟在會員大會通過解散,結束了三十一年歷史。 政權可以消滅一個組織,卻消滅不了這個組織所代表的信念。職工盟所代表的,不單單是十多萬會員及九十個屬會,更是一份獨立自主的工運精神。三十一年來,這精神在香港的土壤上散播及發揚,經過數代人的持續耕耘,已喚醒了無數的香港工人。

工人自主:擺脫政權操縱

當我們回顧香港工運歷史,由親中及親台工會把持壟斷長達半個世紀,當時一般市民習以為常,將工會與國共利益劃上等號,混為一談。加上經歷過六七暴動,很多市民眼見工會受政權指使傷害大量無辜生命,更是聞工會色變。要在如此局面走出獨立工運,更加難能可貴。

六七暴動之後,基督教工業委員會及其他新興勞工團體在教會支持下相繼成立,漸漸取代了傳統陣營的工會角色,為有需要的工人提供服務,及後更開始協助工人組織工會;七十、八十年代,香港本土白領工運亦日漸冒起,包括教師、社工、醫護、公務員等不同職業僱員,也紛紛成立屬於自己的工會。逐漸地,市民開始對工會改觀,明白搞工會不必向政權歸邊。1990年職工盟的成立,便是標誌著以上兩股自主工會力量合流發展的里程碑。

工潮抗爭:工人有力量改變命運

職工盟在其三十一年歷史中,投入大大小小的工潮抗爭,每一次得來不易的勝利,都引證著一個信念:工人有力量為自身處境帶來改變。

大家最耳熟能詳的例子,包括2007年紮鐵大罷工,工潮過後,紮鐵工會每年均與商會進行薪酬談判,直至今天,紮鐵工工資在地盤行內仍是一枝獨秀。2013年,碼頭罷工上演了一幕大衛決戰巨人歌利亞,對手是全球顯嚇的財團富商,經歷艱苦的四十天罷工,終能取得接近雙位數的薪酬增幅,亦迫使資方正視碼頭存在已久的不人道工作環境;2017年,海麗邨清潔工人罷工十天,更是一石激起千重浪,引發多個屋邨的清潔工人發動工潮,迫使政府修訂外判政策,引入年終酬金制度及修訂薪金計分制。

還有更多更多不能盡錄的抗爭例子,透過職工盟及其屬會的介入,成功扭轉了行業生態或職場的不公平待遇。

勞法改革:滴水穿石

除了職場抗爭,職工盟亦在議會內外積極推動勞工法例改革,扮演倡導者的角色。很多今天的勞工保障,例如最低工資法例、取消強積金對沖、增加勞工假期日數、侍產假等,均是由職工盟及其他民間組織作為先行者,由提倡、持續爭取以至落實,不知經歷多少個寒暑,才能看見成效。當中所必須具備的是一份滴水穿石的毅力和決心。

職工盟一直雙軌並行議會內外兩條戰線,亦見證了香港議會由殖民地時代到主權移交的轉變。1995至1997年,彭定康政改方案改革,令民主派在立法會內佔過半數,並可以私人法案進行立法。職工盟便抓緊這個政治時機,聯同其他親勞工的民主派議員,迫使政府作出多項勞工法例修訂,當中包括將產假及病假薪酬由薪酬的2/3增加至4/5,及在法例中引入「不合理及不合法解僱保障」的條款。

在主權移交前夕,職工盟秘書長李卓人更以私人法案方式,在立法局提交集體談判權法案成功獲通過。只可惜法例未及生效,已遭特區政府先凍結後廢除,反映主權移交只是換來更嚴重的官商勾結。

主權移交以後,立法會議員的立法權力被架空,職工盟要爭取最低工資立法,惟有轉戰街頭。職工盟聯同眾多基層工會、勞工和公民社會團體,發起一波又一波的抗爭浪潮,由政府外判、大學、資助機構,一直橫掃至各行各業,爭取提升基層工資,每次攻下一個陣地便累積多一分力量。經歷長達十二年抗爭,終於取得全港性立法成果。

國際戰線:團結無分國界

相對很多外國工會組織,職工盟本身規模相對細小,資源亦遠較緊絀,但體積雖小,志向卻遠大。從早期基督教工業委員會(工委會)開始,本土工運已建立國際視野,關注世界各地受壓迫人民。例如當年工委會曾發起行動,反對南非種族隔離政策、支援菲律賓人民反對軍事獨裁等。職工盟成立後亦一直維持這一傳統,其中最能體現香港對全球公民社會的承擔,要算2005年反對在香港召開的世貿部長級會議。事件吸引全球數千名示威者來港,職工盟亦義不容辭,與其他本地民間團體組成聯盟,擔當民間抗議的統籌角色。

職工盟作為香港唯一自主工會聯盟,亦順理成章加入國際自由勞聯(ICFTU,及後於2006年改組成為國際職工會聯盟, ITUC)成為香港區成員。資本無分國界,剝削亦不分國籍,只有跨地域團結才是工運的出路。每當有香港跨國企業在外地的供應鏈剝削血汗勞工,需要組織行動向這些無良僱主施壓,總會看見職工盟的身影。反之,當香港工人發生勞資糾紛,外國工會亦會同樣伸出援手。當年香港葵涌貨櫃碼頭工潮,便連結海外受聘於同一集團的碼頭工人,來自荷蘭及澳洲的碼頭工會更派代表親臨香港聲援。

此外,職工盟過往亦積極協助香港的外籍勞工,例如從事院舍、地盤及家務工作的外勞。基於語言和文化差異,他們往往處於更加脆弱的位置,一些別有用心的政客,更會利用社會偏見和排外情緒,合理化對這些工人的剝削。縱然面對社會壓力,職工盟總是一往無前,堅定地協助外勞組織工會及爭取合理權益。

民主抗爭:尊嚴不可踐踏

從參與工潮抗爭,爭取勞工法例改革,到協助工人成立獨立工會,職工盟都抓緊了工運的根本:人的尊嚴。工人不是無情體制裡的一口螺絲釘,不需要接受憐憫或恩賜,而是要取回自己應得的。

政府高官和親政府工會,總是將工人視作沒有尊嚴的經濟動物,只求三餐溫飽。每逢社會出現重大爭議,例如清拆菜園村建高鐵、議會拉布及佔領運動等,總有親政府工會動員工人上街指責社會運動「阻人開飯」,職工盟的成員這時候便會站出來仗義執言,表達對社會公義的執著。

說到底,工人要得到平等地位,便要落實我們應該共同擁有的民主權利。不論是爭取民主政制、反對廿三條立法、雨傘運動、反修例運動,職工盟均從無缺席,代表了工人訴求民主的一把重要聲音。與其說這是將「工會政治化」,倒不如說這是貫徹了獨立工運的理念,將政治還原到她的根本:人的尊嚴。

未走完的路,必有後來者

擺脫了束縛的人,不會自願將枷鎖重新戴上,成長了的自由意識,也不是政權可以任意逆轉。做人如是,工運亦如是。

如今雖然職工盟解散了,但她多年來所建立的工運成果,重塑了這個社會的肌理,至今仍然在發揮影響力。在職工盟三十一年的歷史歲月裡,她所留給我們的信念和價值,亦已超越了一個組織的軀體。政權可以審判一個組織,但卻不能審判歷史,歷史會記住這一切。

這是一條未走完的路,但工人抗爭的種子已在社會散播,在這條路上,未來必有後來者,繼續這未完成的工運事業。

▌作者簡介

蒙兆達,香港勞權監察總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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